正文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1 / 2)

元景烁一步步往前走。

脚下漆黑阶梯化为刀山, 汹涌火海瞬间吞没他身体,他步子没有一丝停顿。

第一重,过。

刀山火海倏然扭曲成一张中年男人脸, 他脸上扭曲出恐惧,又渐渐化为狰狞恨意,咆哮着向他扑来。

那是他杀第一个人,那年他九岁, 心脏喷出血溅在他脸上,滚烫,曾让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元景烁大步往前,中年男人尖利指甲在划到他眼珠咫尺倏然消散。

第二重, 过。

中年男人消失, 化为一张张笑脸, 转瞬他们满脸绝望地跪在地上, 头顶悬着一把把镰刀,一个抱着幼童哭泣女人,她膝行爬向他,哭着祈求:“元少侠,元少侠你救救我们求你救救我们”

那是人间界, 他与武林魔道殊死一战后, 濒死之际被一族大户人家相救,他们照顾他,男主人和他谈天说地、和他畅谈古今,酒酣之际笑着指向家里少公子和他学武,少公子憨憨挠头说自己愚钝, 那时候, 女主人抱着刚出生不久小公子热情来给他们添菜可是后来他才知道, 那憨厚挠头少公子会逼死农家贫苦老夫妻只为强抢他们美丽女儿,男主人会瞒报庄户受瘟疫灾民将他们聚起来活活烧死,女主人温柔、柔弱,楚楚落泪,却会在那农家少女竭尽全力终于能从后门逃跑出去时拦下她,让人哭着把她送回少爷屋子,因为怕她毁了自己儿子前程和府里名声。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明白人善与恶,极善与极恶,都可以是一个人。

朝廷发现了他们恶事,下令满门斩首,女主人求他救他们。

侠与义,恩情与公道,第一次清晰地直面眼前,那就是他道开始。

镰刀倏然坠下,四溅血花中,他弯腰抱起那个襁褓中稚儿,送给了江南一户清白富裕人家,转身离开。

第三重,过。

元景烁又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他还记得、也有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们或许还能掀起他心头一点波澜,却无法阻挡他脚步分毫。

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第七重

第八重,他站在幽静祠堂里,面前案桌叠摆着一层层牌位,昏暗烛火摇曳,在凄冷地砖上映出他小小影子,元景烁才想起来,那时他六岁、还是七岁

垂垂老矣老族长,杵着拐杖,缓缓跪在他面前。

那时他刚扎完大半天马步,拖着有他腰高短刀,站在那里呆呆望着老族长,眼神不解、茫然、甚至惶恐。

“您是承担着苍生使命而降临人。”

“也许现在您还记不起。”

老族长昏黄眼睛含着泪花,望着自己,不像是望着一个人,而像是望着一尊神佛、一个象征救赎希望:“但是您得离开这里,您得成长,您得去寻觅仙踪,您得去改变一些东西。”

“您有劫难,那是雪山尽头,那是另一片更浩大世界,您会在那里遇到您劫,您要度过它,您要踏着它,去改变命运未来。”

元景烁望了老人很久,才慢慢地、慢慢地仰起头,敛起眼中属于稚童泪水,连带着所有惶惑、惊恐和脆弱。

此后腥风血雨、一人独行。

他道:“好。”

第八重境,轰然坍塌。

面前忽然暗了。

元景烁顿了顿,缓缓迈步,踏上第九重台阶。

在踏上那一瞬间,前方豁然亮了。

他看见一个巨大深渊。

那深渊是那么幽深,像是敛尽了世上所有漆黑,它有如一桶沸水被巨勺搅动成旋涡,无数亡灵魂魄在其中翻涌,它们绝望又疯狂地暴虐地往上爬,它们要爬出深渊,于是那深渊也被迫上升。

它不断地翻涌,终于,撕裂开大地,刹那间将大片灵山川河与建在上面亭台楼阁吞噬,最后一道护宗大阵如同薄纸被撕裂,无数人影像小小蝼蚁转瞬被黑水吞噬,那深渊搅动着、搅动着,缓缓搅为一双仿似眼睛黑色重瞳。

元景烁浑身一震,他仿佛窥到了记忆深处什么连自己都忘记封禁,又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幻梦。

他再往上踏了一步。

那黑色深渊消失,他望见一片干涸焦褐大地,流淌着血一样猩红河,那血河交错,宛若将大地千刀万剐地生生割裂,突然,从那血河中扭曲出一只只奇形怪状、似人非兽怪物。

无数斑驳、仿佛糅杂着无数人脸与场景色彩纠缠在它们身上,扩散、蔓延,它们爬出血河,它们爬过无尽荒芜、爬过无形屏障,贪婪地向着仍沉浸在繁华安逸中九州而去。

元景烁呼吸急促,他再次踏上一个台阶,血河与干涸大地扭曲为流光,眼前是万顷天穹,倒悬着一个巨大、蜂巢般可怖牢笼。

无数恢弘法阵与灵光化为一重重封禁,覆盖着牢笼每个角落,大大小小符咒、血禁,年代太久远已经暗淡、半旧但仍熠熠亮着光、崭新散发着勃勃灵光,让人仿佛能看见一双双手和无数血,一代又一代、一层又一层,千年、万年,一重重地覆在那牢笼上而顺着再往里,如定海神针贯穿那牢笼,是一柄震撼到难以用语言形容巨剑。

那该是世上最强大、最稳固牢笼,它该就这样一代代地被封印、被镇压被传承,直到天地尽头。

元景烁往上,他想看得更真切。

可是他看见,无数亡灵魂魄咆哮,它们与那些从血河中诞生色彩怪物冲撞在一起,在魂魄与怪物冲撞消失瞬间化为一种铺天盖地特殊力量,它们凝聚着、扭曲着,前仆后继地冲向那牢笼,像扑火飞蛾,大片大片撞在爆出耀眼明光封禁上。

那种特殊力量大片大片湮灭,但封禁灵光也从璀璨而逐渐虚弱、暗淡,于是一层又一层符咒、血禁卷曲着剥落,于是一重又一重法阵与灵光支离破碎,到最后,连那柄擎天重柱巨剑都开始颤抖。

元景烁心骤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那种仿佛深入骨髓恐惧与绝望一瞬间让他眼底爆发出金光。

不,不。

不能掉,不能掉

他不知道自己在喃喃着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那把剑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