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凯见他还敢狡辩,忍不住怒喝道:“你的胸中所向?你的胸中所向就是让你做下此等恶事?这是哪一本书上教你这样的歪理邪说?”
孔春晖一方面是认为他与自己夫人有私,一方面理智也告诉他若不争论,等他数落完不定会对自己不利,不如与他对话,争取拖延时间。
他反驳道:“你怎明古来圣贤,凡做大事者皆不拘小节,你可懂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哈哈哈,不拘小节?”田凯怒笑一声。
“你把涉及陈塘庄合庄二百余口性命案子掩住,管那叫做叫小节,把高家庄三百一十六口人命称为小节?那不知你孔知县心中何为大节大义?”
“至于古来圣贤不拘小节?田某人不知什么圣贤,只知晓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不知悔改,反而强词夺理,你恶事做绝,还不知罪?”
听田凯与他对话,下首的百姓就算之前有不明缘由的,此时也知晓了这位大概不是“青天”了,可这些百姓却依旧不动声色。
孔春晖哪受的住被他反复喝问,眼前之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贱隶,此时裹挟了刁民竟敢嘲笑自己胸中志向,此时他浑身颤抖,怒瞪双睛道:“我出身贫苦,自小发奋读书,县试、府试、院试皆是头名,可乡试却连续三次落地,受幼时名声拖累,免不了遭人奚落。”
“父亲却多次宽慰开解与我,为了供我读书,他卖了家中所有能卖之物,甚至把三个妹妹卖给县官为妾。”说到这里,孔春晖眼中也有些湿润。
“老母不舍,但阻不了父亲,一日前去那县官府中探望,没想到三个妹妹皆遭到那县官大妇荼害!”他回忆年少之事那些往事,忍不住双眸落下泪来。
“我母亲不肯容,当即去找那大妇理论,没想却被那毒妇使人扔到了井里!”他惨笑一声,继续道。
“我那时年少,携刀要去报复,却被老父阻拦,两下争执,哈哈哈,父亲竟让我一刀刺死!”
说到这里,他情绪激动道:“老父死前,拉着我的手,盼我发奋用功,盼我出人头地,盼我有朝一日,能够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告诉我此方为孝!”
“大丈夫论心不论迹,难道凄惨至此我不恨?我比谁都要恨!可是为了老父期盼,至亲性命与我胸中之道亦是小节,况其他?”他声声悲呼,为自己的遭遇哀嚎。
孔春晖讲到此处,擦了擦泪,恨声说着,不过他终是没敢正面承认高家庄之事。
“朝堂里朽木为官,地方上豺狼当道,我寒窗苦读二十载,就是要整肃天下吏治,辅明主让百姓过上食饱衣暖的日子,我有何罪?我无罪!”
孔春晖捶胸大声悲呼,似在发泄恨意,既有对当年那县官以及其妻子,亦有对自己,最多则是对这个世道。
田凯听他叙述身世,却没有一丝被打动的样子,只是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对方,讥笑道:“你那么憎恨那些人,最终却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只听了这一句,孔春晖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你父不是不想报仇,只不过你当场若去,不过枉送性命,你却以为你父死前让你忘记仇恨?你方才诉说身世,却没有提起后话,中了功名后也没寻求过公道,分明是怕担上挟私报复的污名,为人子,不为至亲雪恨,是为不孝!”
孔春晖被他一语道破心事,恼羞成怒,立即要张口反驳,可还未等他说话,旁边公人就将他捂住,他脸颊憋的通红,同时生怕对方继续说下去,把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掉。
可田凯却不管他的反应,反而继续申斥孔春晖的罪状。
“你为国牧守一地,却勾结江湖门派劫持朝廷军饷,此为不忠!”
“你所谓的抱负,不过是为自己权欲薰心找的借口,孔春晖,你身为一县父母官,不思为民做主,反而出了大案后,为了不影响你的前途,屠戮那些无辜民众来掩盖惨案,你恶事做绝,你来看这些百姓!”
说罢他一指正在怒视孔春晖的一众人,孔春晖顺着目光看去,就见那些百姓丝毫没被他方才凄惨的身世所触动,反而纷纷怒视着他。
田凯用手点指孔春晖,怒斥道:“他们皆恨不得生食汝肉!你如此残暴,如此作为,不光不仁,亦是不义!”
孔春晖见那些刁民的眼神,一时不寒而栗,想开口打断却被那公人捂住,万般无奈,只得战战兢兢继续听着。
“你原想摆布上清门,没想到上清门不听你的,你想摆布张百川,张百川也不拿你当回事儿。好可笑,你如此不智,亏你还自诩机谋百出,真是好不要面皮。”
“你想拿捏衙内的公人,没想到你眼中的这些贱役却都是有血性之人!你想瞒过辖内的百姓,以为只要官府给了公告,就安枕无忧了。却没想到你眼中的愚民,他们心中有公道,有正义,他们比你这十恶不赦的狗官要通透不知多少倍!”
说道这里,贯通两世记忆的田凯,想起了勤奋可爱的如花姑娘,笑的像一汪清水的样子。
想起了赵姨娘,在如兰坊开张时,拖着病体,目含千般不舍看着女儿做工的样子。
想起了那些陌生而熟悉的两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