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缕如丝,湿漉漉的烟雾轻轻地滋润着大地,却润不进直隶巡抚余沐霖的心田。
站在驿馆门前,望着屋外朦朦碧色,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几日的阴沉,终是下了。”
“老师又在心忧国事了。”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走来,为他披上大氅,语带疑惑。
“时局艰难啊。”余沐霖依旧叹息。
儒生似也想到了什么,语气略显沉重:“处处烽火,遍地饿殍,战乱一起,受苦的终是百姓啊。”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暗讽当局之意,连忙跟老师一礼告罪道:“学生言语失矩,请老师责罚。”
余沐霖把他搀起,叹息道:“你又有何冒失之处,不怪你,不怪你啊。我听人言那苏州人肉九十文,近来却又涨了。”他眼眶微红,斑驳的双鬓飘洒下几缕银丝,遮住了眼角的泪光,一丝不苟的面容上有深深的悲悯之色。
那儒生听了也是无言,两人相对片刻,儒生想起今日之事,问道:“老师,您督巡三省,有必要为了一县之事亲来核实吗?”
余沐霖复又悲叹一声,这才与他言道:“当年我观那孔春晖此人,似是胸有城府,且王阁老看好,甚至林侍郎许以为婿,为师却总觉他志大才疏,不大沉稳。”
儒生莞尔一笑道:“老师这回怕是看错了,那战报说的详细,孔县尊运筹帷幄,不光找回了饷银,且刚发灭庄惨案,一日就揪出了邪教,斩首三百余!为官至此,方不负我辈胸中所学啊!学生对这位孔县尊也是钦佩得紧。”
沉默了半晌,余沐霖才道:“怕是他急功近利,做了错事啊。”
“太快了,太快。但愿如此吧,唉……”长叹一声,目怀担忧。
儒生似懂非懂,不明白老师说的太快是什么意思,不过此时天光放亮,自己与老师也该启程前往静海县了。
他估摸着此时启程,不到晌午就能到达目的地,那时自己钦慕的那位孔县尊必然治下酒宴款待,老师吩咐路上吃些干粮,索性自己不饿,留着肚量到了酒席宴前,再与孔县尊共饮岂不痛快。
他思忖片刻,刚要吩咐准备车仗,就见一个侍从神色慌张,急急到余沐霖身前拜倒,“中丞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惶?”余沐霖威严道。
那侍从吞吞吐吐地道:“中丞……官袍,和官印,昨夜丢了……”
“什么?”
……
堂前停着灵柩,一个身着麻布丧服的女子跪在首位,眸中遍布血丝,却不敢有泪垂下。
“娘亲,我们在祭奠谁呀?”一个年约三四岁,肤色黝黑的小童也跪在地上,不过他却没那么老实,眼珠乱转,好奇地问那位女子。
“在祭奠你一位叔叔,宝儿别淘气。”女子忍住悲怆,语气温柔地对小童道。
宝儿虽年纪幼小,但口齿却很伶俐,他见娘亲和平时常来家中的两位叔叔也跪在身后,忍不住又好奇道:“那爹爹怎么不来呀?”
女子闻言,再也忍不住悲恸,热泪滚滚而下,但却怕孩儿看到,忙避过脸去。
“爹爹也来了,只是宝儿没看到呀。”一袭素衣的田凯上前一步,抱起宝儿,替女子回答道。
宝儿闻言不解,被他抱在怀里四下瞅瞅,见没看到爹爹,起了疑心,问田凯道:“爹爹在哪里呀?宝儿都好几日未见爹爹了。”
田凯鼻子一酸,摸摸他的头,哽咽道:“爹爹每日都与宝儿在一起,只是宝儿还小,所以才看不见,等宝儿长大了就能看到爹爹了。”
宝儿年纪虽小,但也不是这种稚嫩的谎话能骗得过的,黑眼珠转转,嚷道:“叔父骗宝儿,宝儿原来明明每日都能见到爹爹的……”
田凯望向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酷肖赵景阳的面庞,再也忍不住悲意,放声大哭。
他终是个寻常人,面对困境,他有勇气百折不回,面对挫折,他有决心迎难而上。
可面对孩子的质问,他却是如此不堪,根本没有一位刚刚才饱尝了丧夫之痛的母亲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