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
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是那种做了亏心事会睡不觉的人。”
“不亏心,是怕。”
祖万易回忆起之前的日子,眼神中扔然浮出一些惧怕,喃喃道:
“怕城破,以后生死全由欲鬼掌控,半点不由自己。”
“怕城不破,做过的事情败露被众人围剿。”
“怕我爹,我知道瞒不过他。”
“怕我娘,担心她把事情捅出去。”
“怕奉烛宗,高来高去的仙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到我。”
“也怕师兄,师兄只用了几天就盯上我,那时整夜不敢睡觉。”
说着嘴唇开始颤抖。
卢通沉默下来。
之前见面时,总觉得祖万易的故作平静下,掩藏了一些邪性、疯癫。
没想到不是邪性,而是恐惧。
恐惧,可以把人逼疯,让人生不如死。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血,思索许久,一点点猜出了前后因果。
第一次见面,祖万易打算杀人栽赃。
察觉他不是普通修士,并且不在乎邪修、欲鬼之后,估计很快就变了念头。
之后,杀于速、送欲鬼、见祖明京、图谋麒麟腿、喂心血……
经过一桩桩大事小事,祖万易好似一根藤蔓,一圈又一圈地缠了上来。
如今……
再想甩脱已经不容易,最少得掉一层皮。
而且也未必舍得。
卢通一口干完心血,重重地放下酒杯。
“你倒是好算计。怕死,所以借我保命!”
“师兄莫怪!擒气宗是条大船,上了船才有活路,小妹也是逼不得已。”
擒气宗弟子的名头,是一艘保命大船。
卢通在船上。
而且只要他点头,祖万易也可以沾光,借此得一条活路:
城破了,可以跟着奉烛宗一起逃;
城不破,事情败露了,也可以保命;
至于奉烛宗、祖明京等,有擒气宗弟子挡住中间,也不能肆意出手。
火光通红,映得满屋皆红。
两人坐着桌边,像一对儿淋了鲜血的恶鬼。
卢通笑了下,道:“你就不怕上船容易,下船难?”
“上了船,谁还愿意下去。”
祖万易抿了抿嘴唇,嫣然一笑,神色中没了恐惧,多了些真正的邪性。
他咧开嘴唇,笑容得更加灿。
“很好。我这艘船可不能白上。”
“那只欲鬼可以当做船资。它本事不大,也不堪重用,杀了并无后患,师兄随时可以动手。”
“主人!”
耳边,欲鬼的声音立即响起:“主人,有用!《三通七过经》、《绿衣华裙》、《叠胎仙》……”
“嘘!”
声音立即停下。
卢通缓缓摇头,道:“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能作数。”
祖万易低下头。
很快又抬起来,伸手拿过酒杯,凑到嘴唇前。
一条四寸长的肉舌伸出。
中央,祖万平、祖祥、祖启、祖离的性命炼成的四枚黑刺,一一跳出来。
伤口处涌出粘稠心血,顺着舌头流下,一滴滴坠入杯中。
片刻后,黑刺返回舌上。
祖万易收回舌头,把酒杯放到桌上,道:“两天一杯。可以解百毒,还能壮气血、补筋骨。”
“血瘾怎么解?”
“这么好的宝贝,师兄舍得解?”
他眼角抖了两下,取出一个盛过神女泪的玉葫芦,把心血装进去收起。
“还是不够。”
祖万易已经有了准备,继续道:“先前说过的麒麟腿,师兄再等几天,我已经着手安排。”
“哦?”
卢通十分心动。
不过略作思索后,摇头道:“得罪了孔家,我不会保你。”
祖万易嘴角勾起。
“我当然知晓。这次让别人出手,我不出面。”
“外人?”
“另一只欲鬼。祖家会被盯上,孔家当然也不例外。”
“谁?”
他心头一荡,开始考虑事后借孔家铲除这只欲鬼,顺手再拿一个大功。
祖万易嘴角仍挂着笑意,低头看向胸口。
“她不让说。”
卢通扫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欲鬼不让说。
欲鬼与欲鬼之间,各不相同。
有的十分耐心,从不主动干涉修士,只是用一道道法门引诱;
有的十分冲动,有丝毫的不如意便会尝试杀死修士,再寻找下一个人;
有的大奸似忠,像是前辈高人,一步步指点修行,把修士带入绝境,从此牵着鼻子走;
还有的……
祖万易的欲鬼,很像大奸似忠。
“和欲鬼打交道,最好小心之余,再多些小心。”
“谢师兄提醒,不过我们之间,和其他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祖万易笑了下,没有解释,问道:“够了吗?”
卢通摇了下头。
化妖法术,麒麟腿。
若是真如《麒麟传》中所描述的那样,轻重由心、快慢由心,早已是绰绰有余。
不过占便宜的事情,从来没有够。
“不够。”
祖万易脸上的笑容敛起,牙齿咬了下嘴唇,幽声道:“我还剩一件宝贝,只是不知道师兄有没有胆量。”
他瞳孔一缩,心口“咚咚”跳了两下。
“什么宝贝?”
“师兄看不见?”
祖家,很久之前就是傲山城的大族。
自古财主爱美人。
一代代传承至今,祖家上下无论嫡系、旁支,几乎每个人都英武、秀美。
祖万易虽然身负欲鬼,多了些妖异、邪性。
不过……
邪有邪的好。
“欲鬼?”
“主人。”
“什么法门,可以解掉她的毒?”
“《五欲歌》、《六情舞》、《三通七过经》……”
“嗯?”
“没,没有。”
“那四枚黑刺,怎么挡?”
“不知,不知道。”
“废物!”
……
夜色幽冷。
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刷刷声。
卢通走出小楼。
回头看向三层,一个人影站在红色窗口,朝下方躬了躬身子。
凉风吹来,心头一净。
他看着祖万易的身影,心头涌出一股繁杂思绪。
一直以来,两人互相出手、试探、堤防、利用,最后竟然绑到了一起。
反而一起携手前来的同门师姐,却已经分道扬镳。
当真是,世事如棋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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