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听我说完以后,并没有接话,他老脸垂着,在努力消化今日所知道的一切。
对于他来说,十年朝夕相伴的守地神,杀了他的儿子,还食了魂,他儿子已经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眼前属于他儿子的身体。
可是那身体里存在的东西,是夺走他儿子生命的怪物。
他老眼抬起来,直直看着面前的婴灵。
婴灵像是感受到了威胁,裂开嘴表示挑衅,德叔却问我:“你打算怎么做?”
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打算,婴灵的出现实在太突然了,按照以往爷爷教我的,婴灵怨气太重,一定是要超度的,所以我应该控制婴灵,刨开宋金峯的肚子,将里面生长的婴灵取出来烧死。
可是我看到婴灵躲在我后面,那么相信依赖我的样子,我却不忍将这么残忍的事,用在它身上。
我说过,会保护它的。
我要食言吗?
“我们能出去玩儿吗?”婴灵突然在我背后问,这话让对面的德叔脸色有变,我看到有光在这个老人的眼眶里闪烁着。
我还没来得及问,德叔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今天大多数时候,他都守着他儿子的棺材,却一滴泪都没有流,此刻他情绪终于崩溃了,当着我痛哭了起来。
医院的走廊很长,没有其他人,有一点声响就十分清楚。
那回响声,将这个已接近半百的男人所经历的痛苦放大了!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连旁边聒噪的婴灵也愣愣地望着他。
哭了一会儿,德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说:“他小时候,我和他妈带着他住在贫民窟里面,为了帮他多积点德,我拒绝了家里的钱,我吃粗粮,干重活儿,与那里的人一样,起早摸黑的劳作,小峯小时候很懂事,他会帮我干活儿,一双小手上都长满了茧子,他十岁那年生日,外面下着雨,那房子的屋顶破了,雨水滴下来,滴滴答答的,我问小峯,生日想要什么,他期盼地对我说,爸,我们能出去玩儿吗?”
原来,是婴灵无意间的一句话,点燃了德叔回忆的烛光。
德叔说:“从那天起,我就突然想明白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如果要让小峯以后都过这种苦日子,那他又还能有什么呢?人们那么喜欢钱,不就是因为钱无所不能吗?我要用我的钱,让小峯活得像个人,我们搬出那破房子,再也不用去干那些脏活儿重活儿,我要把从前十年里,没能给他的东西,都通通给他,他是我宋德的儿子……我真的错了吗?”
我依旧没有说话,他需要慢慢去接受这个过程。
宋家的管家从医院的走廊那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时,德叔已经坐在椅子上,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就好像不久前的崩溃,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宋家管家向他急切地汇报道:“姥爷,太太她情况不太好!”
德叔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我,以一种请求的语气说:“宁道长,我可以再请你帮一个忙吗?”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尊称我为道长,我内心还是有些小波动的。
我点了点头,“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