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严峻的旱情让北平无数报社记者闻风而动,源源不断的记者们奔赴灾区。麦克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是美国报社的驻华记者,来华两年已经练就了地道的汉语,是报社里大名鼎鼎的中国通。
但是他身为外国人,是很难通过官方渠道去灾区采访的。
政府在封锁灾情,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无能,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几千万条人命。而麦克作为外国人,如果如实报道灾情并刊登在外国报纸上,会给华夏政府的国际形象造成很坏的影响。而且,即便麦克争取到了从官方渠道进西北的机会,也只能看到当地政府想要他看到的东西。
所以麦克只能从民间渠道去西北。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听说了北平天主教会打算往灾区运粮,为了不被西北军阀没收,他们甚至要来了好几个国家大使的“威胁”信。
大使们无一例外都在信里说这粮食是外国传教士和教民的口粮,他们将会在西北传递主的福音,为了几国和睦友好,命令西北军阀准以放行。
麦克立刻就加入了运粮队伍,成为一名义工。
有了外国传教士的外国人面孔和大使们的信开道,他们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陕西,和早就等在这里的中国人汇合。接下来的日子里,会由这些中国人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这些中国人就把他们带到了他们的驻地,一个低矮的村落里。这个村庄以前应该生活了很多人,现在村民都消失了,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赈灾委员会的人。
驻地的负责人专门过来接待了他们这行人。
也是巧了,领头的中国人麦克也认识,正是如今在北平鼎鼎大名的谢听澜。
说实话,麦克早就想要采访谢听澜了,只是谢听澜是个大忙人,他一直寻不到采访的机会,如今能在灾区遇到也是意外之喜。
他立刻举着相机冲到了谢听澜面前,“谢先生,您好,我叫麦克,是美国通讯社的记者,我能采访您一下吗”
谢听澜是一个很温和的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暖融的笑意,这也同样让麦克无法从他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实在不好意思,我等下还要和水利专家们开会,没有时间来接受采访。您可以在这里四处转转,这里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采访对象,我相信您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您要和水利专家们开会都有哪些水利专家你们打算在哪里修水渠资金够了吗”麦克急切问道:“我可以去旁听吗”
谢听澜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那边专家已经来了,正在等着我,我们的会议内容现在还必须保密,这样吧,我找个人,你有问题就去问他。”他向麦克身后招了招手,“和光,这是从美国来的记者麦克,就交给你招待了。”
麦克跟着转过身,顺着谢听澜招手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穿着褐色短褂扎着绑腿的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和谢听澜差不多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又大又圆,此时正用肩膀扛着粮袋向他们方向跑来,矫捷灵活充满无拘无束的野性,好像一只小豹子。
谢听澜给他介绍道:“这是苏和光,是我所创办的民生报的记者,这次西北旱灾,也是他和一些朋友带着粮食从河南出发,辛辛苦苦躲过军阀的封锁线,在两省边境来回穿梭了十几次,对此次旱情有深刻的了解。”
“你好,我是苏和光,你有问题可以问我。”
苏和光放下肩膀上的粮食,刚伸出手,就看到了自己黑漆漆的掌心,脸一红,还没等他收回手,就见那个洋人全无芥蒂的紧紧握上他的右手,脸上堆满了真诚热情的笑容,“苏先生,我是麦克,您现在扛着粮食要去干什么我能和您一起吗”
“我要去给灾民发粮。”苏和光重新扛上粮食,爽快说道:“您跟我来吧。”
于是麦克就看着苏和光和其他人把一袋袋粮食放到马车上,他跟着他们一同坐上车,在十几个持枪士兵的保护下,粮车驶出驻地,驶向荒无人烟的远方。
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这里三公里处的一个赈灾点。
在车上,麦克见缝插针对苏和光进行采访,从他那里得到了令他惊叹的内幕。
在这次教会把赈灾委员会筹集到的粮食运过来前,陕西甘肃两省赈灾靠的就是谢听澜想方设法买到的粮食。为此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而且为了防止灾民哄抢粮食,他又设法雇佣了一些西北军来保护他们和粮食的人身安全。
单就陕西一省,他就设立了25个赈灾点,并想出来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
他请了国内外水利专家在两省勘测,挑出一些可能有水的地点,让灾民去打水。这个法子很好的安抚好了灾民的情绪,特别在真的打出一口水井后,灾民的积极性很快就被调动起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终究是独木难支,所以苏和光他们来了。
来自天南海北的几万名工人和学生,冒着生命危险,用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忍饥挨饿,双脚不知道磨出来多少血泡,才如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把粮食运进了灾区。这种自发的、无私的行动麦克只在西方的清教徒身上看到过。
很多年轻人重伤重病,还有很多年轻人永远倒在了路上。
还好这次教会运来了赈灾委员会筹集到的大笔粮食,可以救助更多灾民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不必冒险了。
“我不知道谢听澜这两三个月以来救了多少人,我只知道现在已经有百姓立生祠祭拜他了。这是活万民的功德,足这一条就可以称圣”苏和光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我这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唯有谢听澜,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麦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有这么一刻认识到那个年轻人的伟大。
他一个人承担了属于政府的责任。
他今年还不到24岁,生于权贵之家,却以非同一般的博大胸怀和慈悲心,不辞辛苦为穷人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他在美国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资本家之后。
这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是华夏人。
而在这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身旁,围绕着许许多多如苏和光般同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
在美国,和他们一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多都沉迷舞厅和酒吧,吊儿郎当,甚至还痴迷帮派文化,每天只会泡妞打架。
而在大洋彼岸的华夏,这里的年轻人十几岁就投身政治,二十几岁就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奔走疾呼。他们在本该玩耍的年纪就亲身体会到了死亡的重量,然后选择在精神层面上蔑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