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景凝望着颜静姝。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大姑娘。
大姑娘肤如新雪,莞尔一笑宛如春雪消融,沁凉的雪水自山顶蜿蜒而下,百折不挠,拥有一种至柔至刚的韧劲。
乐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颜静姝很多年的时光。
在他忙忙碌碌的这些年来,颜静姝蛰伏在幽寂的角落里沉默成长,向阳而生。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自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守护力量。
她曾经的世界很小,所以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家庭,但是她现在的世界很大,所以她想守护更多的人。
乐景很高兴,也很愧疚,他既高兴自己的妹妹能替自己守护守夜人,他又愧疚自己的妹妹身上压的重担。
“这些年以来,辛苦你了。”青年望着她,目光如清亮的春水,勾起浅浅柔波,“是我连累了你。”
“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从来不曾连累过我。”颜静姝柔下眼睛,露出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我要谢谢你,让我可以拥有选择的机会,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想守护守夜人,不是因为这是哥哥你的心血,而是因为我想守护大家的梦。”
他永远的小姑娘眉眼天真,笑得一脸少年无畏:“我想守护大家可以自由自在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乐景刚想说什么,母亲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苍哥儿,娘知道你心中有沟壑,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娘从不拦着你,就一件事你这个当哥哥的,总要为妹妹的终身大事考虑你爹不在了,长兄为父,你起码要为小妹定下婚事再回国”
颜静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隐忍地抿直了唇角,不发一言。
乐景问小妹:“你想结婚吗”
颜静姝沉默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乐景就干脆利落的说:“那就不结婚,你现在还小呢。”
黄婉娥立刻急了,开始滔滔不绝劝说兄妹二人,告诉他们不结婚的种种坏处,无怪乎无人奉养,百年以后连个烧香扫墓的人都没有。
乐景理解黄婉娥的心思。
因为不论是清朝还是现代,结婚都是底层女性改变自身命运最方便快捷的办法,这种方法让很多现代独立女性所不齿,但是却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接受教育的。如果无法在年轻的时候嫁出去,绑定一个饭票,那么迎接她们的就是无人赡养的穷困潦倒的晚年。
当代女权的最大困境之一,就在于女性普遍的贫穷。
当一个女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她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条件去争取虚无缥缈的平权,她首先要争取的是生存权。
黄婉娥的想法不能说她错了。
如果乐景没有穿越过来,颜家依旧是那般光景的话,那么即便颜静姝被王家虐待,却也是一条能活下来的出路。而黄婉娥想让颜静姝再婚的想法,也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但是,现在乐景穿越过来了,他耗费这么多年的时光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若不能让母亲妹妹摆脱底层女性的悲惨命运,那么他的奋斗还是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黄婉娥说完她想说的话后,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笑着说:“娘,你别为静姝担心,咱家现在有钱了,这次我回国前,会分给静姝一些股份,这样她就算不结婚,靠股份分红也能吃一辈子。”
黄婉娥却皱着眉头,没有被乐景说服,她辩驳道:“从商太不稳定了,谁知道哪日不会倒闭而且我们家两个女人,没个男人撑腰,她手握重财,是祸非福啊”
乐景耐心说道:“从商会有倒闭的那一天,那让静姝结婚,她的丈夫就不会有破产的那一天了吗而且就算我走了,我的人脉关系还在,我的朋友们会照顾你们的,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美国是法治国家,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
黄婉娥红着眼睛争辩:“可是可是,如果不结婚,你妹妹将来百年以后,连个香火钱都收不到你忍心你妹妹在地下孤苦无依吗”
乐景从不在乎这些,人死如灯灭,香火钱有什么用但是保不齐颜静姝会在乎这些,而且他也不想剥夺小妹做母亲的权利。
所以他就把征询的目光看向颜静姝,问道:“小妹,你是怎么想的”
颜静姝抿了抿嘴唇,说:“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黄婉娥眼一瞪,刚想开口,就听女儿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结婚可以,但是我要招赘,将来的孩子跟我姓,在家里由我做主,我就同意婚事。”
黄婉娥傻了。
乐景忍不住用奇异的目光看向颜静姝。
在他想要去美国留学时,颜静姝就说过招赘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想法。
乐景立刻笑道:“就这么办吧。你先慢慢找着,不急,咱们家也不缺钱花,还是有一些男孩子想少奋斗二十年的,你找个贴心懂事好看的,由你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料理家事。”
乐景是不打算结婚的,所以由颜静姝招赘倒是不错,起码百年以后,母亲和妹妹也不会断了香火钱。
黄婉娥大声反对,但是她向来是无法拒绝儿子的决定的,所以颜静姝的招赘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乐景希望他的小妹妹能挣脱社会对于女性的束缚,切身力行去改变规则。
乐景想要回国的念头,最先告诉了顾图南和季鹤卿,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他们和乐景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国,一展所长,建设他们的国家。
他们也通过季淮璋和那些洋务派达成了协作,在回国后,顾图南会被分配到铁路局,在华夏推广火车和铁路。至于乐景他从未想过进入体制。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想办学,向百姓播种火种。
而季鹤卿选择了留下来。
守夜人现在正在高速发展期,乐景和顾图南的“任性”,需要季鹤卿在背后提供经济支持。
这让乐景和顾图南看着季鹤卿的目光带上了一些愧疚。他们知道,美国虽好,却不是他们的家乡,美国的强大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荣耀,季鹤卿多年用功苦学,不就是为了建设祖国吗
可是顾图南的铁路梦,乐景的办学梦,都少不了钱。
所以守夜人要变成聚宝盆,源源不断的为他们输入金钱。
为此,季鹤卿牺牲了自己的抱负和梦想。
看懂了两人眼中的愧疚,季鹤卿朗声长笑道:“你们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我在美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你们却要费劲脑汁和清政府周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才应该多加小心。”
“九皋,我等待你声闻于野的那一天。”乐景望着好兄弟的目光里寄托里殷切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在华夏也能听到你的声音。”
季鹤卿粲然一笑,眉目间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在周六的晨会中,管理层齐聚一堂,乐景高居首座,目光在一个又一个年轻稚嫩的脸上滑过。
这些年以来,他们的伙伴越来越多。
清政府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送来的留学生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成为了守夜人,蛰伏起来守望为清政府敲响丧钟的那一天。
乐景在晨会上宣告了自己回国的决定。
留学生们并没有怎么惊讶。
毕竟这也是他们出国的目的。
哈利和约翰则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了
他们是管理层为数不多的白人,两个人在这些年以来已经和乐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在两年前,约翰把自己的公司和乐景合并了,从此心甘情愿的为守夜人操劳,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守夜人身上。
而哈利也是这样。他从未后悔过自己拒绝家族产业为守夜人工作。他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价值。
现在,守夜人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要离开报社,扔下他们过往奋斗的一切,回国去发展,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乐景的决定
约翰脱口而出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急切的说:“颜,我听你说过,你剪掉头发留在美国,得罪了你们国家的政府,现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针对排挤你的,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呢在美国,你拥有地位、名声和人脉,可以自由的活着。”
乐景如何不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他此行回国危机重重,明刀暗枪防不胜防。季淮璋的承诺不值一提,因为他和他身后的洋务派随时可以撕毁约定,倒打一耙,成为乐景的敌人。
此时的故国,已经成为了龙潭虎穴,无数阴谋诡计在酝酿,反倒是在美国,他却可以自由坦然的活着,无拘无束。
但是
青年阖眸浅笑,皎洁如月,眼中是让人心惊的脉脉情深,“因为我挚爱的姑娘现在需要我。”
哈利有些迷糊了。
颜喜欢的姑娘在清国吗
他说:“你可以把她接过来啊。”
乐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挚爱的姑娘,曾经立在高山之上,鲜衣华服,温雅从容,明媚如朝阳,现在她不慎掉进下水沟,穷困潦倒,浑身脏臭,野狗和老鼠也来啃食她的身体,身为她的孩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