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
璇烛涵养极深,面对二人连番出言不逊,只等他们说的口干舌燥,这才不紧不慢道:“此次之事,皆因雪棠与慕贤馆暗中谋划而起,我青城与江湖各派同样深受其害。”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当今之势,已非何门何派所能独善其身。璇烛不揣唐突僭越,特在此百拜为请,但愿诸位为天下万民计,不再困于从前门户倾轧之苦,捐弃前嫌,彼此共履时艰。”
“捐弃前嫌,共履时艰?哼!说的倒是好听!”
赵秉中性素多疑,反倒嘴角一撇,冷言冷语道:“遍观我各派之人,又有哪个不曾与你们青城山有血海深仇?璇烛老儿,莫非你当真会这般好心,能当先前之事乃是从未发生过么?”
“不错!”
陆惟舟怒目圆睁,也大叫道:“再者,如今我等人人身中剧毒,合在一处也再没几日好活。姓陆的死便死了,也轮不到教你来这般羞辱!”
“找到了!找到了!”
她话音未落,却见自外面急匆匆再度奔来一人,观其衣着应当亦是青城门下弟子。
此人满头大汗,双手捧一软缎锦匣,待将其奉到璇烛面前,才喜不自胜道:“启禀教主!适才弟子们奉命前去楚人明房内搜查,果然从中找到解药,如今业已带来!其余弟兄还在屋里翻寻,看是否还有其余藏在暗处。”
“你说什么?”
得知或能转危为安,赵秉中眼前大亮,忍不住一下从椅上站起。只是他这话甫一出口,立时便将在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汇引而来。
碍于自己身份使然,他只得故作矜持,缓缓重新坐定。饶是如此,其人两道目光却已再难从那锦匣上面挪开半刻,右手五指微蜷,只恨不能一把将其夺过。
璇烛微微颔首,那弟子心领神会,当下又一躬身,转头将解药逐个分发至众人之手。
只是面对掌心里如此一粒小小药丸,在场各派人等反倒面面相觑。纵连先前最是猴急的赵秉中,一时间亦对此半信半疑,不敢最先将其服下。
“姓陆的一生堂堂正正!大不了便是一死罢了,那又有什么好怕!”
须臾,陆惟舟老脸铁青,一语道破众人心思。而后索性头颈一仰,将那解药吞进口中。
想是此物的确卓有奇效,待她将其服下后不到片刻,竟果觉小腹之间似有一股隐流暗沦,实与先前滋味大相径庭。
陆惟舟心头一懔,见识倒也了得。惊讶之余忙盘膝而坐,小心翼翼引导这暗流自周身融汇游走,眨眼在头顶凝结一片水息蒸腾,面色亦随之渐趋红润。
各派众人见她这般模样,这才总算不疑有他,忙争先恐后服下药去,纷纷自行调理内息。慧能等人从旁见后,心中仍不免颇有微词,只因碍于璇烛威信极高,无奈只得默默然紧皱眉头。
而在青城行列之中,又以少卿反应最为激烈。眼见如今各派耋宿齐聚松涛堂内,便不由再度忆起当初离阳殿中之事。一时只觉心神激荡,如骇浪汹涌,就连双手也正隐隐縠觫打颤。
陆惟舟服药最早,少顷头一个运功完毕。她站起身来,目光警惕直视璇烛,终于冷冷向他发问。
“璇烛老儿。你究竟想要怎样?”
璇烛面不改色,只平心静气,淡然回应道:“方才所言,便是在下一片挚诚,还望各位明实鉴之。”
松涛堂内鸦雀无声,各派人等无不面色微妙。即便人人皆蒙璇烛今日再造之恩,可若说因此便要同青城山冰释前嫌,却是谁也不愿最先开口。
“阿弥陀佛。”
恍惚间,人群中一声佛号飘来,正是无尘徐徐起身,行到璇烛面前打个佛礼,肃然开口道:“璇烛教主,多年未见,老衲这厢有礼了。”
璇烛眉宇恭敬,同样向其还礼为意,“小徒无状,累得大师抱憾终生,实令在下不胜惭愧之至。”
“无妨,无妨。”
无尘微微一笑,道:“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老衲为嗔念所蔽,一时不察误中歹人奸计,反令贵教鲜于前辈含恨而终。区区一条手臂,那也皆是咎由自取。”
璇烛道:“今日之事,万望大师弥节持中,在我天下同道面前做一表率。”
“是了,老衲倒确有些许微言,便姑且为诸位抛砖引玉。”
对于此事,无尘却并非直言回复,而是话锋一转,遥遥面向各派众人。
“此番我等齐聚而来,原是受楚居士之邀,一同研商当前形势。”
“如今楚居士虽已不在,但楚家却仍为地主。我等身为宾客,是否该先听听楚家新任家主之言,等到随后再来定计不迟。”
他此话一出,顿教在场人人如坠云里雾中。眼下楚家三兄弟中已死其二,唯一仅存的四弟楚人明,也已被文鸢当众带走,生死应属可知。楚家群龙无首,上下乱作一团。至于这楚家新任家主,那又究竟乃是何人?
见状,无尘遂脸色哂然,向正站在少卿身旁少女微微一笑,悠悠开了口道。
“楚姑娘,便请你来在此,为我天下同道拿定下个主意吧。”
长林接天,高柯负日。稚水飞流,轻响泠泠。距江夏城二十里一处岩涧之内,原是慕贤馆人先前约定落脚所在。只是待到众人皆已齐聚,却唯独久久不见文鸢踪影。
辛丽华愈等愈觉百无聊赖,终于耐不住性子,蓦一顿足,对跟前寥一刀大叫道:“那个姓文的死丫头明明比谁走的都早,却偏要咱们这些人来等她一个!”
“好妹子!我劝你还是先少说两句吧!”
寥一刀嘿嘿干笑不迭,脚下又向她越发凑近几步,“有一句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人家在雪棠先生面前正红得发紫,你上赶着的去触这个霉头,要我说也实在忒不划算!”
“呸!什么红得发紫?我却偏不怕她!”
孰料他此话不说则亦,一经出口,竟又引得辛丽华两靥凝嗔,狠啐一口道:“不就是吸干了二三十人的内力,又在先生的藏书楼里多待上了几天!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哼!总有一天,我非要教我的这些小宝儿在她白嫩嫩的脖子上咬上几口!看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嚣张!”
“这二三十人,可绝不是寻常那么简单。”
寥一刀眼神玩味,反倒破天荒般长吁短叹,幽幽压低声道:“不论单从他们里面拎出来哪个,谁又不是曾在江湖上面大有来头?”
“妹子,你还记得当初,那个被你卸了一条胳膊下去的祝东阳么?嘿!就连他也给雪棠先生逮了回来,专门为这小娘们填补内力。”
听闻此事,饶是辛丽华脑内再有天大愤懑,顷刻间亦不由冷汗直冒,觉脊背上下寒意嗖嗖。
那祝东阳为人虽甚不堪,手下却着实颇有几分凌厉功夫。回想昔日自己之所以能胜过于他,也不过是赖随身所携毒物之功。倘若果然真刀真枪,只拼招式内力,恐怕也必不会赢得如此干脆。
见辛丽华半晌默不作声,寥一刀遂又将个中利害向她详加道来。
“要只是那姓祝的一个,老子三刀两刀就能活劈了他!可要是像他一样的二三十人加在一起……”
“妹子你自个儿也看的清清楚楚,就连璇烛那老东西不也只差着一点儿,便在那小娘们手里面大大吃了一亏?”
辛丽华本就着恼,听罢自然而然便将杏眼一横,全没好气道:“我知道!这就像从前我在巫神殿中养蛊一样。待到最后活下来的,便会把本来在别个身上的毒性全都吸归自己,成了个最是厉害的毒物!这姓文的死丫头……那便和这乃是一模一样的道理!”
言及至此,她口内又忽一顿,对寥一刀似笑非笑道:“不过有一桩事情却实在让人好生奇怪。咱们平日里顶天立地的寥大英雄,如今却怎的好像被人吓破了胆,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个嘛……”
寥一刀满脸堆笑,亦不以此为忤。咂起嘴来正欲开口,忽被远处林中一阵骚乱嘈杂打断。
倘若仔细聆听,则不难发觉眼下朝此处而来的,除却一人脚步沉稳厚重,俨然负有一身卓绝内力,余下便只剩另外一人正遭拖行拽动,口中兀自呼天抢地。
那惨号之声缭绕林壑,骤然惊起漫天飞鸟呕哑。
众人心下皆惊,不约而同遥向彼处望去。不多时,自阴翳叠岫中昂然走出个绝美少女,不消说便是文鸢。而在她右手抓曳之下,但见楚人明披头散发,一张老脸血污狼藉,原本所着华服,亦被地上石砾枯荆割作褴褛,露出下面冒血肌肤。
“姑奶奶!求求你!求求你饶我一命!”
楚人明涕泗横流,苦苦放声哀求,可往往又因身上吃痛,不迭嘶嘶倒吸凉气。
文鸢明眸蕴光,却不曾落下一滴泪来,两靥阴沉,只顾向前行走。待她眨眼来到人前,不知怎的,便是这一干平日里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竟似无不慑于她当前一副杀气腾腾,纷纷不约而同,向左右让开道路。
“文姑娘!令尊……令尊不是我杀的!”
楚人明五官扭曲形变,又咽下嘴里一口鲜血,颤巍巍道:“那日我们到后话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忽然一头栽倒,直挺挺的自己断了气!”
“是了!还有当初对你无礼的乃是那姓袁的老贼,我……我可连半根指头都没……”
少女一张面孔阴的怕人,尚不俟他把话说完,登自掌心里愈发催力。顷刻间,这无俦巨力一拥注入其人体内,凡所到处非但剧痛难当,更似万蚁噬身般煎熬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