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兄长当前盛怒,楚人明反倒出奇平静。双眼半眯,似笑非笑道:“无论如何,这总归是关乎咱们楚家上下生死存亡的大事。做兄弟的一片良苦用心,还请二哥千万三思后行。”
“当然,人都说君子不强人所难。若是二哥无论如何执意不肯,那小弟也只好为楚家将来计,忍痛请您和三哥……先到阴曹地府里去彼此作伴了。”
“你……你说什么?”
楚人澈周身大震,两眼愕然圆睁。楚人明则好整以暇,更有闲情逸致将那酒壶摆稳放正,不紧不慢道:“是了,刚刚忘了同二哥说起,临来之时我曾特意在这酒里面掺了些别物,原想着倘若咱兄弟二人能相谈甚欢,那这解药自然好说。”
“只是……唉!可惜!可惜!”
他话音未落,遂又将那玉壶盖子徐徐打开。不多时,但听里面窸窸窣窣似有异响传来,赫然竟是一只蜈蚣缓缓爬行而出,此刻正张牙舞爪,晃动百手千足,于彤彤灯火下显得格外瘆人。
“其实话说回来,我总归是要谢谢那姓顾的小畜生的。”
楚人明双眉一轩,杀人之余更不忘开口诛心,“若不是他竟出手将你伤的如此之重,小弟还真怕这小小一物中的毒性实在勉强的紧,终究抵不过二哥这一身高明内功。”
“楚人明!我……我非杀了你!为我楚家清理门户!”
楚人澈怒意如焚,眼中似欲喷火。便要催动内力,将面前这禽兽当场毙于掌下。渠料甫一运功,得来却又是一番天塌地陷似的灭顶之灾!
原来适才那蜈蚣毒性虽烈,须臾之间却还未及发作。而楚人澈当前运使内息之举,则无异于投石入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剧毒及抵五脏六腑,又深深潜进四肢百骸。饶是楚人澈武功再高,内力再深,事到如今却已回天乏术。除却周身好似寸寸磔断般剧痛难耐,喉咙深处亦腥甜大起,随一阵剧烈猛咳,顿自嘴里“哇”的呕出数口污血。
“听先生手下之人说,此毒乃是产自南疆巫神殿内。一旦身中……便须终生服食解药。”
适才兄长咳出满口污血,有几滴飞溅在楚人明胸前衣襟之上。他身子微向后倾,眉宇间流露忿忿,眨眼又转作趾高气扬,幸灾乐祸道:“不过咱们毕竟兄弟一场,只要二哥答允,咱们兄弟其利断金,那又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做你和那雪棠手下的傀儡棋子!”
楚人澈面如金纸,上面隐隐似有一团黑气缭绕。他身形一歪,顺势自椅间跌落,满口牙齿皆被鲜血染红,端的如同幽冥厉鬼一般。
“你纵将我杀了……自己却也定然难逃牵涉,将来……”
“此事便不劳二哥再来劳心伤神啦!”
楚人明纵声狂笑,遥遥一指窗外,气定神闲道:“刚刚我前脚踏进屋来,后脚便有人将外面那些个仆人丫鬟全都杀的干干净净!如今放眼四下,便再没有一人不是对我忠心耿耿。难逃牵涉?哼!可笑!可笑!”
“不过嘛……像楚家家主无疾暴毙这等天大之事,毕竟仍旧还须另有一人前来承担罪名,依我看……”
他口内沉吟,心中似在纠结。转而微微绷起一张脸皮,不紧不慢道:“二哥放心!待你死后,我必会将你和三哥风风光光一同厚葬。单说你二人是为我天下同道鞠躬尽瘁,这才不慎误中歹人奸计,以至双双送了性命。”
“夕……夕若!你要把她怎样?”
楚人澈双瞳剧颤,隐隐听出里面话外之音。他竭尽所能,向着胞弟探出手来,却因剧毒业已深入骨髓,到头来只是做着无用之功。
而见他身形蜷缩,口鼻中不断渗出血来,楚人明遂还以数声冷哼。右腕翻腾,寒芒闪烁,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精钢匕首。
“好啦好啦!咱们兄弟二人这辈子缘分已尽。二哥,你也该陪三哥安心上路去啦!”
楚人明面目狰狞,手持利刃步步紧逼。惨惨阴风中倏将刀刃一横,就此架在兄长脖颈之上。
他冷冷道:“二哥不必担忧,今后楚家势必将在小弟手上发扬光大,将来如日中天,一统江湖各派。如此……不也正是你从前所心心念念之事么?”
“你!”
楚人澈两眼血红,刚想开口怒骂,陡然竟觉眼前幽光大奢,肌肤间阵阵刺骨冰凉。正是楚人明手起刀落,已将他喉咙一下割开。
一时间,满腔热血喷薄而出,如雨落般洒满白地。楚家上下之主,堂堂一代枭雄,到头来竟惨死在如此奸佞宵小之手!当真可谓造化无常,令人唏嘘不已。
“哼!明明死都死了,却还非要与我寻个麻烦!”
楚人明嘴角一撇,低头见不知何时,自己一片衣角已遭兄长在临终前死死攥住。恼怒关头索性抬起腿来,猛地向后一拽,那锦帛吃力不住,“嘶”的被顺势扯开,只剩几缕残片犹在楚人澈的手中。
他冷冷一笑,在屋里又待须臾,估算着离先前所料定时辰大致无差,遂缓缓移步来到外堂。临行前一脸意味深长,朝里屋两位兄长尸首处蔑然一瞥,而后将那沾血匕首随意一丢,独自大踏步的出了门去。
夜阑未央,几束爝火一路辗转,终在家主卧房之外站定脚跟。为首一名楚家弟子转过头来,对楚夕若抱拳执礼,言语间不失恭敬肃穆。
“家主和三爷便在屋中专候,请小姐即刻前往相见。”
“师兄的意思……是要我独自一人进去?”
楚夕若面泛惊诧,不觉有些意外。刚刚那弟子见状,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只再度催促道:“弟子等只是奉命前来,其余之事则一概不知。还请小姐尽快动身,以免令家主与三爷等的急躁。”
“既然如此,夕若这就自行前往便是。”
楚夕若神情微妙,至今依旧不明所以。不过转而念及值此夤夜,父亲却还命人唤自己前来问话,足见心中仍有一丝亲情未泯。故反而觉胸中暖意融融,实是说不出的喜悦欢欣。
她朝对方肃然还礼,旋即自行理顺形容,便独自一人进了院去。
秋风料峭,吹皱明河。楚夕若暗暗扯紧衣衫,来到门前只身站定。刚把两只素手搭在门上,忽忽却又近乡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
良久,她总算下定莫大决心,小心翼翼开了口道。
“爹爹,三叔。是夕若来了。”
万籁俱灭,悄阒丛生。楚夕若心下微惊,前后这般问了几次,里面却始终无人应答。少女既惊且疑,遂在心底鼓足勇气,直接推门进了屋来。
“这……这是……”
甫一进门,四下里一股浓烈血腥气息霎时直扑鼻翼。楚夕若大惊,又一低头,看见地上一柄匕首赫然沾满鲜血。
“莫非……是有人要对爹爹和三叔不利?”
念及二人安危,少女不禁忧从中来。想也未想便将那匕首拾起,更只觉上面鲜血余温犹在,触手阵阵粘腻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