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清面泛苍白,至此才算恍然大悟,只是若要他放任事情发展,而对侄女安危坐视不管,无论如何亦是绝无可能。
他忧心忡忡,苦苦劝说道:“咱们纵瞒得了一时,但又如何瞒得了一世?就算你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夕若头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大义灭亲。只是总有一日其余各派也必会自别处知晓内里真相,等到那时……”
“二哥,那时非但我楚家势必将遭天下人所不齿,就连夕若的一条性命……不也同样只是白白付诸东流了么?”
对此,楚人澈可谓不屑一顾,“天门与太一两派,如今他们本门武功秘籍业已失而复得,那姓赵的和姓陆的虽口口声声,说要严惩元凶首恶,但其实也不过是想借此扬刀立威,好在门下弟子跟前找回面子罢了。至于这元凶首恶究竟乃是何人,莫非你以为他们当真还会在乎?”
楚人明又问:“可如无尘大师,还有……”
“无尘大师乃是得道的高人,即便真能从旁勘破,料也必不会如长舌妇般,独在各派之间传些蜚短流长。至于那个崔沐阳……哼!老四不是同他素来要好么?到时只须遣他去同人家分说便是!何况,单凭他望日楼区区一派的势力,料也还掀不起什么太大波澜!”
楚人澈眉头大皱,许是业已颇不耐烦,便将声音一沉,盖棺定论道:“她既然乃是姓楚,肩上从来便有一副千钧重担应须承担。何况她身受楚家余荫庇护几二十年,如今正是谋思返还,报效家门之际!她又如何不该舍生取义,以图我楚家将来蒸蒸日上?”
“二哥!”
楚人清脑内阵阵轰鸣,实未料到如此冷血决绝之语,而今竟会出自眼前这样一位为人父者之口。
他以手抚心,渐行理顺气息。一双眼角之间,已忽忽漾起几点异光。
“可她毕竟是你和二嫂的亲生骨肉,毕竟……也还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呐!”
“不必多说!”
兄弟二人言语至此,楚人澈终于忍无可忍。盛怒之下,“啪”的将手边一只杯盏掷作粉碎。
“凡事推己及人,如将此事换作是我,那也必会义无反顾,杀身成仁。怎的一俟轮到了她,却偏偏如此推三阻四,左右横竖不肯?”
楚人清眼望兄长,一时只觉说不出的苦涩悲凉。
“做兄弟的实在是未想到,原来二哥你竟会生得如此一副铁石心肠!看来璇烛先生先前无数敦敦善意……终归不过乃是流于一厢情愿。”
“你说什么?”
渠料他这番黯然神伤话语,在兄长听来实不啻晴天霹雳,更于刹那间怒发冲冠!
他十指剧颤痉挛,周身骨节宛如爆豆。原本惨白至极的两片脸颊,总算因着当前怒不可遏,而在上面依稀泛起一丝诡谲红光。
“无怪我总觉身边必有奸邪同青城山彼此暗通款曲,却又偏偏各处找寻不到!到了今日我才算明白,原来这吃里扒外的卑鄙小人,竟然便是我楚人澈几十年的手足兄弟!”
他一边厉声发笑,一边又道:“想我十余年来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只为将家门发扬光大,如今非但横遭妻女背叛,就连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也都对我暗藏异心!着实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二哥你先听我说!”
楚人清心中大急,转头见兄长脸上一副忽红忽白,又怕他不慎牵动伤势。当下不顾自身病体孱弱,上前竭力辩解道。
“我与璇烛教主虽尚无缘谋面,可彼此前后数度书信往来,却足能从他字里行间看出心中一片挚诚期盼!既然旁人业已表明诚意,咱们楚家又如何不能从善如流,将数十年来干戈化为玉帛,教当今江湖从此再无门派倾轧之争!”
“好一个化干戈为玉帛!”
楚人澈气往上涌,又如何还能再听得进旁人只言片语?右手袍袖猛然一拂,顿教楚人清口鼻间气息凝窒,整条身子化作怒涛硕浪间一叶扁舟,就此直挺挺向后栽倒。
“我楚家向与青城山不共戴天!只要我楚人澈尚还活在这世上一日,此事便教谁也休想更改!”
他怒不可遏,提及青城山三字之时更目眦欲裂,俨然如视仇雠。待到一通业火堪堪发泄完毕,这才发觉一旁楚人清竟还委顿在地,久久依旧不见动弹。
楚人澈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到头来还是紧皱了眉头,朝兄弟不情不愿的递出手来。
“你先起来,把话全都与我说个清楚!”
屋中一片死寂,楚人澈一番声色俱厉,却未从三弟口中得来哪怕半句回应。他心中暗暗生恨,本来正要发作,可念及几十年来手足之情,便教铁石似的心肠,也终于暗暗生出几分恻隐。
“刚刚是我一时心急,你不必太过挂在心上。”
“老三?”
四下鸦雀无声,楚人澈心头一懔,察觉事情似有微妙。恍惚间,他滞在半空中的手掌竟微微有些发抖,脸上匆匆一丝慌乱闪过。
“老……老三?”
他又是一声讪讪呼唤,旋即颤巍巍伸直臂膀,触手一探兄弟鼻息。渠料霎时竟如遭电击,仿佛坠入万丈寒窟!
此刻楚人清面泛惨白,一条身子僵直如铁,口鼻间浑然气息全无,却又哪里还有命在?
楚人澈额上冒汗,眼前阵阵发黑。饶是平素如何喜怒不形,如今手足兄弟就横尸在自己面前,心下里也端的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俄顷,他又闭了双眼,匆匆回忆适才情形。知必定是彼时自己一怒之下,出手失了分寸,以至便是那愤然一拂之力,居然就此枉送了三弟一条岌岌可危性命。
“二哥!我听说你和三哥都在,便特地跑过来凑凑热闹!咦?这……这是!”
他正于屋内汗颜,两扇房门竟忽的为人打开,乃是四弟楚人明手托芳樽迎面而来。见了当前情形,也同样直挺挺僵在原地。
“二……二哥!”
楚人明两眼圆睁,却是先于兄长一步,自当前错愕间如梦惊醒。慌张张将房门合闭,又把带来一壶花雕放在桌上,这才赶紧转而来扶二哥。
二人肌肤相碰,楚人澈只觉脑内一阵晕眩。兄弟二人相携相扶,片刻得以在桌边坐定。
“二哥,若依兄弟拙见……此事也绝不能教外人知晓。”
又过须臾,楚人明忽的小臂微动,胡乱抹去脸上涔涔汗水。
他余光飘忽,朝僵卧在地的三哥身上一瞥,登时间又似心惊胆战,哆嗦着向后缩回头去。而后颤抖着五指,斟得满满两杯酒浆。将其中之一双手奉给兄长。
“一旦被其余各派得知三哥竟……竟死的如此不明不白。那么非但对二哥你一世英名大大不妥,便连同咱们楚家而论,恐怕也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依你看来……我眼下又当如何?”
楚人澈两片嘴唇皲裂发干,只觉喉咙里隐隐似遭火燎。仰起头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无疑还未自兄弟之死中回过神来。
楚人明察言观色,当下投其平素所好,继续动之以理。
“如要我看……咱们便不妨先只对外言道,说三哥今日上下奔波忙碌,以至操劳太过旧疾复发,眼下正亟待闭门好生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