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懔。无不翘首望向彼处,想要先行一睹这位神秘莫测的雪棠先生,究竟会是生得怎样一副风采。
骆忠神情肃穆,垂首让向一旁。自那门中旋即走出数位黄衣侍女,人人面容姣好,堪称明艳非凡。等到众侍女步踏莲花,分在四下里站定,才使在场众人自惊讶错愕中纷纷回过神来。
便在此时,门内忽又传来异响。其音清脆悦耳,宛若玉佩交鸣,在偌大堂奥之内交织回荡,一时泠泠不绝如缕。
“教众位久等,雪棠不胜惶恐之至。”
虽只是寻常话语,一俟传入众人耳中却着实受用无穷。未等余音散去,一席婀娜身影终于款款信步而来。
但见,云鬓金钗,半斜如瀑。玉面蛾眉,似敛春风。缓带华裳留系楚佩,碧痕欲滴润与人同。纵然几经岁月,年华不复,但却依旧足堪国色,直教人神魂颠倒,不由刹那为之倾心。
“是你!”
少卿瞠目结舌,至此才发觉这雪棠先生倒也并非旁人,竟果然正是当初在书阁中所遇到的那名美妇!
“诸位英雄远道而来,蔽馆凡事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原宥则个。”
雪棠双眉一轩,哂然环顾周遭。遂在众目睽睽下往主位坐定,将一只右手半托香腮。
“你就是雪棠先生?”
寥一刀眉头大皱,似因心中气得急了,索性整个人腾的窜到椅上,愤然破口大骂道:“好呀!老子大老远跑来汴梁,又在这鬼地方足足等了半天,想不到等来的竟然是个娘们!”
“去你奶奶的!你们这些人爱待便待,姓廖的可没工夫再来同她鬼扯!”
他怒气冲冲,说完毫不迟疑,抬腿就往外走。骆忠脸色微变,几乎便要出手,却遭雪棠一记目光打断,忙躬身退到一旁,脸上一副唯唯诺诺。
“寥英雄请先留步,在下心中却还另有几桩疑问,如今正要向尊驾讨教。”
雪棠脸现莞尔,直接开口将寥一刀叫住。更有如成竹在胸,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政和七年,扬州漕运衙门遭窃,足足丢失官银十三万两。宣和四年,洛阳永通钱庄,竟在一夜之间为人洗劫一空。是了,我还听说便在大概三月之前,似乎有人公然视皇城司于无物,暗中潜入了当今户部银库之中。”
“这户部向为天下银钱枢纽所在,料想如此一趟走将下来……也必定应是收获颇丰了吧!”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寥一刀足下一顿,虽已极力掩盖慌乱,却只不过是在欲盖弥彰。雪棠面色平静,口中说的看似乃是寻常家长里短,可等传到寥一刀耳里,却又端的字字诛心。
“都是些从前的无头公案罢了,寥英雄何必如此惊惶?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家的来历身份皆非同一般,若是有朝一日忽然有人前去相告,说是知道当初做下这等惊天昭地之举的究竟乃是哪位英雄豪杰……我倒真想看看他们到时又当怎样。”
“臭婆娘!你敢威胁我!”
寥一刀眼中喷火,周身骨节格格如同爆豆。若不是忌惮一旁骆忠武功了得,想必也早已将眼前之人杀了灭口。
可即便如此,雪棠却依旧殊无畏惧,又向一名黄衣婢女微微颔首,一碰双唇道:“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寥英雄不吝笑纳。”
随她言语不辍,那婢女也已缓缓来到寥一刀身边,待行过一礼,便取出一片薄薄纸张双手奉上跟前。
寥一刀眉关紧拧,可等看清其所馈赠之物,分明竟是张足有二十万两的银票过后,脸上本来怒容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转而化作笑呵呵乐不可支。
“我怎记得刚才明明有人大言不惭,说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怎的只这一忽儿的工夫,就突然能认得这上面的字啦?”
辛丽华与他贴近而坐,对其这番前后变化自然一览无遗。嘴角轻撇,免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非也!非也!”
寥一刀兀自喜不自胜,听罢登时大摇其头。随后更一反常态,喜孜孜的咬文嚼字起来。
“姓廖的虽不认得自己的名字,可对这银写票上面的弯弯绕绕那可是再也清楚不过!”
“妹子你有所不知,在咱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给的够多,慢说是什么刀山火海,便是自个儿的亲爹亲妈,我也一样照宰不误!”
他一张脸皮灿若桃花,犹不忘向雪棠先生讨好恭维道:“先生放心!今后但须您一声吩咐,姓廖的定然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绝没有半句二话推辞!”
“正是如此!不过看来在下总要预先多准备得几张银票,好教寥英雄到时同样心中欢喜。”
雪棠小小一番揶揄,不由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哄堂大笑。等到四下笑声渐歇,又转而将目光投向辛丽华,悠然开口了道。
“姑娘姓辛,倘若在下未曾记错,贵派巫神殿的无殇圣女似乎也是此姓。怎么?莫非姑娘其实与之大有渊源?”
辛丽华表情微妙,同她对视一眼。旋即双眉轻挑,直截了当道:“不错,那无殇圣女正是我二姐,不知雪棠先生还有何事想要盘问?”
“姑娘玩笑啦!在下不过随口闲话,哪里说得上盘问二字?”
雪棠右手微晃,看似漫不经心。随后一席话语又端的不无深意,教人听罢浮想联翩。
“在下久居北国,消息传达难免迟滞闭塞。可日前曾有传言,说是巫神殿里突发内乱,有人从中大打出手,一时杀伤无数。”
“而若究其缘由……似乎也只是为了一个男人罢了。”
“先生远在万里之外,却连我们巫神殿内发生何事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佩服!佩服!”
辛丽华昂起头来,对此丝毫不加遮掩,“这些并非传言,而是全都确有其事,至于那个在巫神殿中杀人夺命的,那便正是我了!”
“巫神殿十大训诫,首条便是身为无殇圣女之人须得摒除七情六欲,除却教务之外,断不可再有丝毫余念。我那二姐从二十岁起,便在这位子上做了足有十八年。如今她自己当的倦了,便想要教我前来接任。只是我同阿南情投意合,怎会愿意去做这劳什子的玩意?他们见我死活不从,便转过头去找阿南,说是只要他肯同我分开,一切条件大可随意开口。”
“哼!要不怎么说这些个男人只会负心薄幸,从来便没安了好意!想不到他竟然当真答允了下来,还与二姐一同前来找我对峙!如这等猪狗不如之人,又何必教他活在人世?我一怒之下干脆将他杀了,又打死打伤了许多同门,之后一路千里迢迢北上,这才有了今日站在此地。”
她脸上神采奕奕,仿佛炫耀般将往事娓娓道来。说完咯咯数声轻笑,秀睐流转,俨然一副千娇百媚。
“先生神机妙算,能知天下万事。如今我把这些全都公之于众,不知您又要用何种手段来要挟于我?”
雪棠何等精明样人?慢吞吞伸出两根手指,自众人面前缓缓摇晃数下,“辛姑娘放心,你在这慕贤馆中大可来去自如,绝不会受了半分阻挠。”
“不过设使姑娘心怨未消,有意在将来向仇家讨还冤债……雪棠不才,或许犹能助你一臂之力。”
辛丽华目蕴异光,直接反问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想教我回去杀了二姐,再把巫神殿的名号在江湖上抹的干干净净?”
雪棠连连摇头,又是一番循循善诱:“以辛姑娘的能为,想要杀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倘若能有一桩两全其美之法,既可使姑娘不伤往日骨肉亲情,又能在悄无声息间将巫神殿合派悉数纳入囊中……不知辛姑娘对此可有兴趣?”
辛丽华又道:“这次我来到中原,一路上也算多多少少长了些见识。有句话叫做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先生之才经天纬地,莫非竟唯独想不通这样浅显之理?”
雪棠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况但须小心规划,步步为营,要想最终得偿所愿,其实也并非绝无可能。”
她口内稍辍,倏地站起身来。放眼所及,直教在座人人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