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既身为青城弟子,凡事自当以本教攸关为重!”
仇以宁声色俱厉,转眼又感同身受一般,将语气慢慢放缓下来,“我并非是要劝你放下父母大仇,只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凡事不妨从长计议。你如今修为尚浅,无论如何总该勤学刻苦,等到来日武功大成,再去向楚家一并讨还血债。”
“可那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文鸢泪如泉涌,虽知恩师此话诚然不假,但一想到还要教杀父仇人在这世上逍遥自在多年,便实不由得心如刀绞。个中煎熬之甚,端的较当前身上剧痛更加难耐万倍。
“仇师叔?您在屋里面么?”
仇以宁微一怔神,以手抚榻示意文鸢好生歇息,自己则徐徐起身,去将房门打开。
“子昀?你怎的来了?”
她眉头微皱,不免有些惊讶。子昀则气喘吁吁,脸颊之上两团薄晕绯红。
“方才我去问诠言堂中的师姐们,她们都说您老人家大抵是在此处!”
“你来究竟是为何事?”比起听他在此不知所云,仇以宁心下自然更加挂念文鸢伤势。子昀如梦初醒,忙从怀中摸索出个锦匣,将其双手呈在胸前。
“鲜于太师父说,教我务必把这物什尽快交给仇师叔您。至于其余的事情……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仇以宁表情微妙,自他手中接过锦匣。甫一打开,一股淡淡馨香登时溢涌满室。她身为青城耋宿,自然认得眼前这皓如羊脂之物正是本门至宝蟠螭散,于跌打外伤一类素来卓有奇效。如今鲜于承天既遣子昀送来此物,内中深意端的不言而喻。
她脸上动容,难得淡淡一笑,“请你回去多多拜上恩师,就说做弟子的实在无以为报。等鸢儿伤势渐好过后,我定会尽快携她前去离阳殿内,当面叩谢他老人家一番用心良苦。”
“仇师叔,那位姐姐的伤势……现在可还打紧么?”
子昀频频称是,可一想起白天之事,如今也还兀自心有余悸。踟蹰俄顷,终于小心翼翼开口相询。
“你心中若惦念不下,就随我进来看一看吧。”
见他目蕴关切,正暗中往屋内张望,仇以宁便在扭头回转之前,轻轻抛下一句话来。子昀大喜,忙不迭紧随其后,又怕外面风大,将两扇房门好生关上。
“是谁?”
发觉有人与仇以宁一同回来,文鸢脸上不觉微一泛红,虽想向里面躲闪,重伤之下终究力不从心。
不多时,二人来到榻前,待亲眼见到当前文鸢伤势,不由教子昀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仇以宁道:“恩师命子昀前来探望于你,还特意带了些专治外伤的灵药。”
子如语无伦次,一张稚嫩脸膛愈发红润滚烫,“姐姐你只管安心养伤!其余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仇师叔定会替你安排的妥妥贴贴!若是……若是还有什么……我……我……”
“待会儿我要给她换涂伤药,你若已然无事,便尽快回转向恩师复命去吧。”
仇以宁言语不辍,右手则掀开被角,轻轻自里面牵出徒儿半节纤柔小臂。那上面伤痕犹在,丝丝细腻粉肌裸露绽开,一眼望去可谓灿若桃花一般。
“这是?”
仇以宁神色稍异,才及将蟠螭散从那锦匣中取出,悠悠却有一物自手指缝隙间滑落。等到俯身拾起,方才发觉原来乃是一张纸条,上面两行字迹刚劲峭拔,俨然颇得古风。
“卧薪尝胆何足道,鹿死谁人未可知……”
子昀凑上近前,嘴里喃喃念出声来。一俟传入文鸢耳中,却端的字字诛心。口内啜泣声声,恍惚如遭重锤击胸。
“莫动!”
仇以宁眉关微蹙,将她身子稳住,又凝神聚息,挑出些药膏在其臂上涂抹均匀。蟠螭散药力卓绝,方一触至肌肤,文鸢便觉如有阵阵凉风抚及伤处,先前种种胀痛似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就连本来惨白如纸的脸色也都微微略见好转。
仇以宁看在眼中,心下亦颇为欣慰。回头见子昀却未离开,遂停下手中动作,板起脸寒声发问:“怎么,师侄还有何事未曾交待?”
“没……没有!”
子昀大惊失色,直臊的满脸通红。慌张张行过一礼,忙飞也似的匆匆逃出屋去。
“这小人儿倒是有趣。”
见状,文鸢总算忍俊不禁,难得露出一副笑容。仇以宁面色平静,便坐在一旁相伴。二人目光相接,端的如母如女,满眼足堪挚诚。
韶华流转,不觉已是半月。六月初三,青城山上下张灯结彩,人人俱在为鲜于承天八十寿辰忙碌张罗。离阳殿外,一枚硕大头颅油光锃亮,正站在阶前指点江山。
“你们!我说你们!再把那寿字往上面贴一些!不对不对!是往上!唉!现如今的小崽子们,可真比大和尚那会儿差着不止十万八千里啦!”
他口若悬河,一副滔滔不绝,却唯独苦了登高布置的一众晚辈弟子,在其驱使下宛若狼奔豕突,眨眼工夫皆身心俱疲。
当中一人实在忍无可忍,停下手中活计,讪讪干笑道:“慧能师叔,像这些许小事弟子们自能应付妥帖,您老人家还是赶快到离阳殿里看看,免得到时百密一疏,反倒又惹得鲜于太师父来气。”
“着呀!”
慧能抚掌而呼,边说边迈开脚步,“你说的对极!这离阳殿里才是重中之重,要是当真出了什么纰漏,那才真是大大不妙!”
待他推开殿门,抬眼只见面前福寿双全,松鹤满堂。赤锦朱红绕梁披甍,糕果灯桃一应俱全,俨然已将一切准备停当。
邢懋言从椅上起身,忍不住抱怨道:“老贼秃,单是你一个来的最晚。”
慧能生性洒脱,大咧咧一肘撞在老友肩膀,直接扯开腮帮道:“大和尚手里面千头万绪,可同有些忙里偷闲之人大不相同。咦?你千万莫要多心,我可从没说此人姓邢,也从没说过他是个牛鼻子的老道。”
言谈话语间,白大有等人也已走到近前,慧能见状哈哈大笑,又将目光落在随仇以宁一同赶来的文鸢身上。
“好极好极!当初我还怕你这丫头当真出个三长两短,不过现在看来我这仇师妹果然本事了得!只这几日不见,我倒是一点也看不出你同旁人再有什么分别来啦!”
文鸢哂然而笑,遥遥向其敛衽为礼,“幸赖恩师连日悉心关照,弟子如今已无大碍。累慧能师伯分心挂念,实在惶恐之至。”
“好说好说!你慧能师伯乃是心甘情愿挂念于你,今后若再有何事是连你师父也瞧不通透的,你大可自个儿来原道堂寻我,但凡是……”
慧能心花怒放,一张胖脸忘乎所以,倒似未饮杜康便先行醉了几分。仇以宁面色铁青,冷笑一声将其打断,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慧能师哥,想必是外面天气太热,这才给你一不小心晒昏了头吧!倘若当真如此,小妹这倒还存着几副良药,正好能医师哥身上顽疾。”
慧能眉开眼笑,索性打个哈哈。双手合十佯作庄严,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道:“仇师妹说的对极,大和尚妄动凡心,今晚总要诵经礼佛直至深夜,方能聊以化解平生罪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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