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本已闭目待死,可此话恰似当头棒喝,直教他身子猛然一阵大震。恍惚之间,只觉这声音端的分外熟悉,一个名字明明已至嘴边,却又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边厢,想是那黑影也已听到命令,陡然剑交左手,右臂转往少卿肋下叩落。少卿如遭电击,尚未及作何反应,胸中已是烦恶大起,两眼随之一黑,就此懵然不省人事。
“小畜生!你逃跑的本事不是高明的紧么?可到头来不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亦不知过得多久,少卿只觉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在身上。愕然睁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已被牢牢缚在椅上,半点动弹不得。
眼前不远处,楚人明着一袍玄色大氅,待看少卿业已转醒,遂施施然走上前来,伸手在他脸颊之上拍了几拍,眉宇间满是嘲弄讥讽。
少卿心乱如麻,又见一旁地上,文歆年已倒在血泊之中,更不由得勃然变了脸色。楚人明循着他目光扭头一望,蔑然漫不经心道:“先前我诚心诚意同这位……哦!这位文先生请教你究竟去了哪里。可惜他不识时务,偏不肯吐露半句,到头来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惜!可惜!”
所谓杀人诛心,一语至此,楚人明犹不忘大笑数声,凑到少卿身畔轻声耳语。
“看来你还真是个小灾星,先不提你我眼前这位,就说你那个什么柏姑姑……”
少卿怒从中来,又见他一副洋洋得意,端的再也忍无可忍。屏足仅存气力猛一侧头,楚人明躲闪不及,顿觉整张脸颊疼痛热辣,触手一片粘腻湿润。
“小畜生!你自己找死不成!”
楚人明暴跳如雷,胡乱抹去鼻血。反手左右开弓,一连甩出十余记耳光方才恨恨作罢。少卿耳鼓嗡嗡,两边脸颊皆高高肿起,可心下却依旧好生痛快,只道是但凡能教楚人明气急败坏,纵教自己死也心甘。
便在此时,自门外又大踏步的走进一人,黑衣如墨劲装节束,面膛森然冷如寒铁,赫然乃是当日率众与青绮对峙的何之遥。而适才出手与少卿放对的,想来也应同样正是此人无疑。
在何之遥之后,又有七八个楚家弟子鱼贯来到屋中,最后一人鸡皮鹤发,佝偻身材,手中拐杖敲得地面踱踱作响,在这一众青壮之中倍显格格不入。
少卿两眼昏昏,却不难认出其正是袁仲,口中苦笑连连,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转念又觉左右今日注定无幸,多一事与少一事终究并无分别,当下便只佯作不见,阖了双目不发一言。
“四爷,外面那人该如何处置?”
何之遥开门见山,向楚人明抱拳为礼。楚人明沉吟片刻,好似蓦地忆起何等趣事,终将目光悠悠落在少卿身上。
“把她也带进来,先前这小畜生不是心心念念要做护花之人,如今我也正好成全了他。”
“再者说,人家刚刚死了亲爹。咱们总该大发善心,教他们父女团聚才是。”
此话既出,登时引来众人一片哄堂大笑。在这其中唯有何之遥始终不动声色,只等楚人明交代明了,便大踏步出得门去,转眼拽着文鸢手臂二度回到屋内。
“爹爹!”
文鸢甫一进屋,两道目光便再难从父亲遗体上面移开。数次挣扎着欲待抢上前去,却被何之遥五根铁钩般的手指死死钳在腕间,不多时已在其肌肤间隐约勒出一圈浅浅淤青。
“你们看看!这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呐!”
楚人明哈哈大笑不绝,半晌才收敛得色,傲然开口道:“我说小妮子,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其实原本不必如此。要怪就怪你和你老子不识时务,偏偏要包庇这小畜生!”
“算啦算啦!我楚家既是天下名门正派之首,楚某又从来有好生之德,如今这小畜生既已伏诛,我便饶了你这条小命。等到待会儿,便自行给你爹收尸去吧!”
听得楚人明此话,少卿端的如释重负,可转眼再见一旁文歆年横尸在地,又不禁倍觉心痛如绞。便在此时,袁仲忽在众人之间迈动碎步,俄顷来到楚人明跟前,一张老脸满是谄媚。
“楚四爷果然神机妙算!先是在镇上打探近日有何人购置药材,随后又假扮病患一路摸到此地。佩服!实在令人佩服!”
楚人明久居高位,对他这番奉承自然见怪不怪,脸上掠过一丝轻蔑,口中敷衍客套道:“还是袁先生亲自传信居功至伟,否则楚某纵有通天的手段,想要抓住这小畜生也非得大费一番工夫不可。”
“楚四爷言重啦!”
袁仲咧嘴而笑,委实令人作呕,“不过楚四爷刚才说要放过这女娃儿……恕小老儿冒昧,窃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哦?袁先生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楚人明眉头微皱,心中略觉不悦。袁仲察言观色,赶紧先高赞他天生得一副慈悲心肠,实是普天之下难得的仁义表率,万般阿谀伴着身旁文鸢声声哭泣,于人听来可谓格外讽刺不已。
他一语言讫,又话锋一转,忧心忡忡般压低声道:“可楚四爷您虽是大仁大义,怕只怕有些人不懂知恩图报,日后转过头来反咬一口。依您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固然只当她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可一旦有不明是非之人听信了她的胡言乱语……”
“到时流言可畏,只恐怕对四爷您和楚家全都大大不利呀!”
楚人明神情微妙,好似莫名来了兴致,“若是依着袁先生的意思,我又究竟该如何是好?”
袁仲两眼放光,无疑早便对此翘首以待,忙急不可耐,连拍胸脯道:“四爷不如把这小妮子交给在下,在下愿以性命担保,教她今后绝不会再来多嘴多舌。”
“说来说去,原来你是想要金屋藏娇呐!”
楚人明恍然大悟,一时反倒乐不可支,“你这老东西还真是色心不死!不过旁人姑娘家家,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青春,你自己挺大把年纪,就不怕一个不小心反而把这条老命给折了进去?”
“四爷难道没听人说起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袁仲嘿嘿数声怪笑,露出一口森森黄牙。先前他只是听寇江离说起文鸢倾国倾城,容貌举世无双,此刻亲眼一见,竟要比先前所想更加惊艳。如今只恨不能即刻飞身上前,就此将这可人儿纳作囊中之物。
“行了行了!这次你也算助我楚家颇多,这小妮子就算是给你的赏钱,究竟想要怎样全都随你心意!”
楚人明面露鄙夷,终究懒得同他聒噪,“只是单有一点,待会儿你最好把她给我带得远些,省得教我听了心烦!”
言讫,他登向何之遥使个眼色。何之遥会意,当下掌心撤力,顺势将文鸢蓦地推向旁边。
“爹爹您说话呀!是鸢儿回来了,您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文鸢泪眼婆娑,沙哑着声音扑至父亲跟前,不多时两行清泪已将胸前衣襟微微濡作湿润。
“可人儿,你如今虽说死了亲爹不是还有我这个干爹来陪你作伴么?”
文鸢正泫然泣下,另一边厢袁仲却已色心大发,再难克制。他两眼如灯圆睁,嘴里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一席话语虽看似关切备至,实则早已忍不住对她上下其手。
两人才一相触,文鸢只觉浑身上下如遭电击,等到袁仲口中恶臭扑鼻而来,不由更加几欲作呕。奋起全力欲将其一把推开,可她素对武学一窍不通,如何能同袁仲两相抗衡?只三下两下,便被其生生拽至门口。
彼此推搡关头,文鸢五指紧蜷,在袁仲枯槁似的手背上抓出数道绯色血痕。袁仲勃然大怒,霎时间凶相毕露,抡圆臂膀挥起一掌。文鸢一声惊叫,只觉阵阵钻心刺痛陡然自颊间扩散,原本白皙如雪的肌肤之上,一枚掌印赫然清晰可见。
“死丫头,如今你是死是活全都凭我心意,竟还敢来动手动脚!”
袁仲老脸铁青,似因想在众人面前寻回颜面,抖手又是一连四五个耳光劈头盖脸打落下来。文鸢唇角渗血,却始终不肯就范,只用双手死死抓住门框。即便明知无望,一双水眸依旧苦苦望向少卿,只盼今日亦能与当初在那石室内时一般,冥冥之中更有何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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