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察言观色,一眼将他心事看穿。放声大笑之余,只道世人众口铄金,毕竟不足为信。便如今日少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则不正是一副侠义心肠,同往日流言蜚语截然大相径庭?
杜大哥如此胸怀,着实令人钦佩!”
少卿喜出望外,眼蕴异光直望杜衡。端的觉与他一见如故,彼此大可无话不谈。
“顾少卿!”
寒声骤起,料峭丛生。一声怒斥回响四下,正是楚夕若满面愠色,自门外愤愤而来。
她杏眼圆睁,紧盯着堂中两具尸体,咬牙切齿厉声问道:“我问你!这两个人是不是你同他们一齐杀的?”
“尊驾容禀,此事其实全因……”
见楚夕若气势汹汹,贺庭兰本待上前分说。可她这番不辨清红皂白就横加指责之举,却着实令少卿大为光火不已。再看她伸手戟指杜贺二人,俨然将他们同样视作奸佞凶徒,当即倏地闪身挡在头前,昂然大叫道:“不错!人是我杀的!你又待怎样?”
“啪!”
素手疾扬,风声邃紧!面对楚夕若猝然发难,饶是少卿轻功不凡,却终归躲闪不及。刹那间只觉左边脸颊热辣,一枚殷红掌印就此赫然浮现开来。
“你发的是什么疯?”
少卿怒不可遏,蓦地一跃而起。若非杜衡见势不妙,抢先将其一把拉住,恐怕也非当场和楚夕若动起手来。
“先前我还道你虽委身青城,但却终归良心未泯,犹可挽救!只是现下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青城山上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便全都是些草菅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少卿本就盛怒,听她言语当中似有辱及璇烛之嫌,不由更加忍无可忍。一张脸孔阴云密布,愤然恨恨道:“你便如何骂我,我自可以不同你一般见识。但你若再敢血口喷人,对先生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这几日难为自己说出这许多言不由衷的话来,你心里一定憋闷的紧吧!”
楚夕若浑身发抖,不经意间望见自己手中之物,一时竟然气极反笑。
“我当真是个痴子,竟还想着再向你那柏姑姑借银子来抓药!我……我……”
她心又羞又怒,索性小臂一扬,将满满数包药材直接摔在少卿脚下。即便如此,她却仍旧尚不解气。银牙紧咬,抬腿便走。只在离开之前,将一席话语恨恨掷地有声。
“你最好这便伤势发作一命呜呼!省的日后祸害无穷!”
“你大可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也决不会死在了你的前头!”
少卿不甘示弱,朝其离去背影大吼大叫。却被楚夕若只当充耳不闻,转眼独自上得楼去。
等到少女走的远了,他脸上依旧忽红忽白,满腔愤懑好似要从嗓内喷薄而出。气极之下便在堂中闷坐,忿忿然一言不发。
“想是顾贤弟的这位朋友心中存了许多误会,这才以为咱们行事唐突,不慎酿成大错。”
贺庭兰唇间嗫嚅,难免因此倍觉自责,“此事归根溯源乃是因我而起,不如……不如这便由我上楼,去同他好生解释清楚。”
“不错不错!”
杜衡放声大笑,亦在一旁不断帮腔,“顾贤弟少年英雄,这小兄弟既是你的朋友,那也定然绝非不明事理之人。何况我见他气度不凡,多半也如顾贤弟一般大有来头。”
“这样吧!我与贺先生同去!顾贤弟你……你便在此等着!待我们把话说完,杜衡还要请二位一醉方休!”
他口中言语不辍,又向贺庭兰暗使眼色。贺庭兰会意,刚欲随其动身,却被少卿陡然探出手来,一把死死拽住。
“咱们行事问心无愧,又哪里犯得着同旁人解释分说?哼!她想怎样那都随便!大不了一拍两散,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
贺庭兰被少卿牵住手腕,一时兀自动弹不得。无奈同杜衡对视一眼,却发觉他同样满脸尴尬,以手骚头踟蹰半晌,开口说的仍旧是些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场面之话。
“益者三友,直为其先。这位兄台所说对错姑且不论,可他既能直言贤弟之失,足见乃是心中挚诚使然。顾贤弟……唉!你还是先消一消气,万勿如此大动肝火。”
贺庭兰急形于色,不过也知寥寥数语,必不能使少卿回心转意。遂转变话锋,继续苦口婆心道:“这样如何?正巧庭兰今夜亦要在此留榻,少时如蒙贤弟差遣,自当略效犬马之劳。”
“如此便多谢贺先生了。”
少卿心下不以为然,可眼见贺庭兰一番善意敦敦,终归不便当面回绝。只在口中敷衍了事,至于脸上愠意则始终不减分毫。
贺庭兰良言道尽,只得先行告退。杜衡见状,犹不忘叮咛他凡事小心。又道倘若少时再生枝节,自己必会前来相助,而后便同样向少卿辞行。
少卿思绪纷芜,三言两语将他送至门前。待见其身影在市肆街坊间消失渐远,又独自一人回到堂中,脑内一时百感交集。
他望了望堂中两具冰冷尸骸,至此才及静下心来细思。想这世上固然有人重名轻生,可若说只因旁人三言两语,便忽莫名其妙举剑自戕,那也着实可谓闻所未闻。何况观这三人言谈样貌,应当绝非初涉江湖,又怎会行事如此草率冲动?
再者,常言道斩草须除根。适才两人虽为自杀不假,可终归与自己难脱干系。望日楼固然不及青城势大,一旦不顾一切大举寻仇,却也同样殊为麻烦。倘若因此反令教中同道徒增伤亡,则自己岂不着实罪莫大焉?
而话虽如此,事到如今想要在茫茫人海里再找寻这长脸汉子下落,那也端的形同大海捞针一般。
何况……
何况自己若果真杀人灭口,又岂不正是草菅人命,反倒成了楚夕若口中十恶不赦的奸贼恶徒?
他一腔意乱神烦,更在念及楚夕若之时,愈发生出良多愤懑不已。一来二去不由胸闷如堵,似教日前伤势隐有复发之兆。无奈只得把这千头万绪先都搁置一旁,转而回到房中,自行运功呼吸吐纳。
“诶?这不是我们的顾大英雄么?怎么?觉得身子无碍,又要跑出来给我惹是生非了?”
等到少卿再行出门,外面早已近趋日暮。才刚走出数步,便见柏柔言笑晏晏倚在廊下,两靥之间戏谑良多。
少卿却不答话,三两步来到栏杆旁,朝楼下堂中遥遥张望。柏柔嘴角一撇,悠然在他跟前站下,忍俊不禁,啧啧感概道:“你这位顾大英雄只管出风头便是了,至于剩下的劳什子,那也自有旁人前来替你收拾。”
“柏姑姑果然神通广大!只一出手,便把这许多麻烦料理的干干净净!”
看到庭中已然全无早前打斗痕迹,而那两具尸体亦同样不见了踪迹,少卿总算堪堪放下心来。长吁口气,更不忘满面堆欢,同柏柔彼此玩笑揶揄。
不过听罢他这番恭维奉承,柏柔反倒是哭丧起面孔,俨然一副忿忿难平。
“我哪里有什么神通?还不是只管破财免灾了事?可破财免灾破财免灾,明明破的是我的财,到头来免的却是你的灾!如此一算,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不浅?”
少卿满脸赔笑,作势轻抚其人背心。口中佯作惊讶道:“咱们教中同道,素来同气连枝不分彼此。柏姑姑你说这话,便不怕寒了少卿的一颗真心么?”
“你少拿这话来哄骗了我!”
柏柔越想越觉不甘,闪身将他避开,气鼓鼓的自言自语:“不成不成!等咱们回去之后,我也非要教你家先生好生来赔给我才是!否则……哼!否则还不知要被旁人在背地里怎样笑话奚落!”
“还有一事,咱们这次既同望日楼结下了梁子,依柏姑姑您看……”
“你倒也还知道!”
柏柔白眼一翻,不过临到说起话来,口中又全然换了另外一番光景,“唉!若不是你忽然提起这望日楼来,我倒险些忘了,在江湖上原来还有如此一号名头!”
“你便把心给放在肚里,那崔沐阳自己既是个缩头乌龟,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又会是些什么货色?他们要真敢上门寻仇,则先不必说你家先生,便是你柏姑姑一人,就足能打发了这些蠢才废物!”
言及至此,她又目光狡黠,同少卿彼此对视。直俟看的他心中惴惴发慌,才又饶有兴致道:“说起来我倒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刚刚我见那楚家丫头不知在和哪个赌气,就连我唤她一齐下来吃饭,也都全没好气的只说不去!啧啧啧!你说这究竟奇怪不奇怪?”
“她不吃拉倒!”
少卿忿忿大叫,反令柏柔不由扑哧乐出声来。素指纤纤在其下颌一刮,继续不紧不慢道:“她想要怎样,我总是全不在乎。可怕只怕在有些人心里……却着实正为之担心的紧呐!”
“您说谁?”
少卿脸上微一泛红,下意识催问叫道。柏柔哂然而笑,目光扑朔玩味,偏又摆出一副明知故问模样。
“自然是你家先生了!这楚家丫头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岂不要教他一腔心血白白付诸东流?”
“咦?莫非咱们姑侄所想……其实并非乃是同一个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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