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几日来郁结于胸的闷气,顺着适才的恐惧一起宣泄了出来,不觉顺畅了不少,至感到泪水打湿了胤禛的衣襟,慧珠这才忙的抬头,抹了把殷红的眼眶,顺了气儿道:“臣妾御前失仪,还望皇上莫怪。不过三阿……弘时他也走了些时辰,总归得让他的家眷看一下,再敛了遗容,毕竟还是得入土为安。”
胤禛听她这样说,浓眉一蹙,再低头一看,果然就见她眉宇间闪着冷然的神色,心里一沉。一时半会僵持在来,又想起弘时年纪轻轻便走,连子嗣也未留下一个,就是要办丧事,也无儿子送终!再回想弘时临死前的怨恨,不由心意动摇,也许真是他冷酷无情,才逼得亲生儿子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这样一想,夏末的夜里,胤禛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心头浮现出一句话“高处不甚寒”,接着一细想,大有一番苍然之感横亘于胸。此时,至亲的人都在一旁,可一个是断了呼吸躺在血泊里,一个明明还待在他的怀里却已心生离意。
一时间,二人皆不再言语,沉默以对。
正默然之间,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一缕湛白的微光投注进来。慧珠顺着亮光看去,原来是犹未上闩的门扉,被徐徐的夜风吹开了半角,外面的灯火从其间映射至屋里。于是一眼过后,慧珠又移回了视线,但她眼尖,虽比不上胤禛夜里视物的本领,却也能借着稀微的光芒,正好瞥见他冷硬的面上,那种说不出的黯然颓败。
对四周气息流动的变化,胤禛自是察觉,他半眯眼眸,锐利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虚掩的门扉,片刻间,又调移开来,却在目光凝聚的某处,浓化不开的深瞳里倏地掠过一道亮光,瞬息即逝后,他突然出声道:“地上有碎渣,起来吧。”说罢一把扶起慧珠,拉着她绕开地上的物什,来到一方圆桌旁相对坐下。
黑暗中,慧珠感到一双灼亮的目光紧盯着她不放,本略感不自在的欲低下头,却因想起一事,只觉这束让她心跳失横的目光,没来由得惹她一阵厌恶,遂忙撇开脸庞、错开双目,只一味的恭敬道:“皇上还是惜着龙体,毕竟死者已矣,过渡伤心,只会让宫里的皇后娘娘,园子里的老贵人都……”
一语未了,胤禛接口道:“你说的倒极是,这些日子来,朕时常与海歌她论佛参禅,也说了不少关于弘时的事。尤其是你回园子的这七八天,朕没得空闲去见她,几日全耗在了弘时身上,但结果……”言至此,胤禛如鲠在喉,再难置一言。
慧珠未注意到胤禛面上一闪而逝的痛苦,心神俱凝在了“海歌”二字上,不禁脱口咀嚼道:“海歌……海歌……很美的一个名字……”就如同她人一般。
胤禛极自然的顺口就道:“海歌不仅名字如此,她也是一名难得的奇女子,即使处在权利的宫廷中,她也能不惹尘埃。”说着,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只可惜她终是个女子,不能将博学的才识,一身的医术报效朝廷。”
慧珠听得惊诧不已,不敢相信道:“可惜她是女子?若她真是名男子,又如何与皇上两心相倾。”胤禛不悦道:“休得胡言,败坏了海歌的名节。”厉声喝过,见慧珠苍白的脸色越加白了,只得缓了语气道:“海歌她立誓不嫁,终身侍奉佛祖,为苏妈妈守灵。朕与她乃是君子之交坦荡荡,而她满腹的经纶才识,也是朕所敬佩。你岂可用男女私情概论一名终身守节之人?”
慧珠兀自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胤禛,良久,她才稍稍回过省,明白了一些,却又有些糊涂道:“既然皇上对老贵人无男女之心,又为何要纳她入后宫?”
闻言,胤禛方平的情绪瞬间带起,骨骼分明的十指忽的紧握成拳,浑身止忍不住的气得颤抖,艰涩的一字一顿道:“你离园不久,朕得到暗报,弘时流连秦楼楚馆之时,染上了药瘾,待朕发现已为时过晚,药石难医。朕只好让人去请了海歌入京,看弘时可有一救。就算不行,最起码让他能留下一儿半女。至于朕为何纳海歌……”话略一停,漆黑的眸子里精光大盛,却只说道:“如此而为,一可顺了她们的心,一可给海歌一安生立命之所,也便宜朕履行请她入京的条件之一,百年之后让她葬于苏妈妈的陵寝内。”
说毕,胤禛眸底一沉,鹰聿的眼风扫向慧珠难掩惊慌失措的面上,盯视半晌,复又沉声质问道:“这些时日来,你可曾问过一声?这倒也罢了,可你却未做犹豫,直接选择相信他人所说!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关心朕?”
慧珠张口预言,却发不出一声,再至胤禛一句句摊开了的质问,她亦只能一把捂住双唇,溢满泪水与悔意的双眸看着一臂之隔的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