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入骨的东北风说刮就刮,雪花慢吞吞来迟,却也弥漫飘洒。
军队在动乱的街区上追逐贼人,在口口人的居住地把老老小小都抓出来,集中在雪地上,反抗者被扎透、被枭首。那些有理智的头人和*们先后伏法请罪,他们稍微有些脑子,也知道靖康军队有可能将他们杀光灭亡。他们趴在带着军队平叛的闾吏脚下,或说不知情,或说不应该,或求饶,或自告奋勇为官兵导向前去劝降,他们的言行,像在证明这场不计后果的暴乱来自一场狂热的激情。
捆绑缴械,喊打喊杀声渐渐被吞没,到了夜晚,只听得隐隐约约。
避难的百姓却觉得更激烈。
如果他们家离得远,他们又已经找到藏身之地,便不敢出来,不敢上街,不敢回家,而那些离暴乱很远的地方传着夸大的谣言,百姓无不手持棍棒菜刀,紧守门户。
元五妹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
她不知道父母亲戚是否担心自己,逃走的车夫是不是带人来寻找,极想家,在等着官兵分遣护送,却又想多留一会儿。她在与避难的人群中搜索一番,那个东夏人李二蛋还不曾回来,也许根本就不会回这边来了,他连问自己姓名都没有……这一下说回家就回家,然而别人的救命之恩?
她很想问问叔叔手下的闾吏,那个李二蛋呢,能不能找找,却说不出口,她回忆从寺庙中遇到,相斗,结仇,再到上午惊恐中的从天而降,忽然觉得很多事不怪别人,是自己再找别人麻烦。
一时还抽不出官兵护送,但他叔叔的长随突然出现,一脸焦急地喊她。
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元氏的一员。
原本她觉得自己那么多的叔伯兄弟,那么多的姐妹……自己一个就这样消失了,除了自己父母,谁也不会来找自己,却终究还是找来了。长随三步并作两步到身边,连声说:“五小姐,可是找到了你!这不是暴乱吗?不知道要掉多少脑袋,都由谁担着责任,老爷不敢因私废公,一接到家里的消息,只好打发我们到处找,我还是将您送回去,回去给他报个信。”
元五妹一改泼辣,竟温婉地问:“家里的人一切都好吧?”
长随低声说:“那么一大家子,谁知道谁都好着,谁都不好?说是九房那边也托老爷找人了,他们那边不亲,关系远着呢,老爷哪顾得为他们找?快跟我走吧,早回家,早报平安,免得老祖宗那边挂念。”
元五妹点了点头,跟上他,很快又说:“你不知道,我捡了个孩子,在那边睡着了……抱回家么?”
她觉得抱回家不好,但要不抱回家,那东夏人李二蛋回来见自己不管孩子跑了,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呢。
她回身找到孩子,包起来抱着递给长随,化解说:“佛说,这是缘分呐。抱回去问问祖母让怎么办?”
他们一路趟着薄雪走往回家的道路。
天已经黑了,街道被官兵的火把照得白昼一般。
元五妹一路走一路张望。
她看到很多夏人向官兵送水送饭,帮助闾里收敛尸体……送滞留的百姓回家,却是唯独不见那人身影,犹自叹道:“缘来。”
缘。
是佛牵的。
远远有一群身影,那是李二蛋,他和闾吏走在一起,周围裹了很多的夏人。
她猛地站住,给长随说:“就是那个人救了我,他叫李二蛋!我去向他称一声谢。你跟我一起来认人,回头打听他在哪落脚,回家后,我让家里备一份厚礼。”
她飞快地跑过去。
没能跑到李虎跟前。
有两个夏人拦住了她,她便踮脚大喊:“李二蛋,是我呀。”
李虎意外地站定,随后向她走去。
一霎间,她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膛了,她看到李虎身上裹着白布,知道他受了伤,她想问问伤严重不严重,疼不疼,讷讷问不出口,然而喊他李二蛋过来干啥呢?总要说些什么?元五妹努力清着嗓子,告诉说:“李二蛋将军,以前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赔礼了。我是稷山元氏三房的元映春,家里排行第五,我们那一房排行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