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栗子都想上去捂李虎的钱袋。
就在这时候,官道上起了烟尘,一行车马开了过来。越走越近,越近李虎越激动。他实在想不到,在靖康这边的异乡,能正好碰到自己的小妈。他干脆探出头去,坐在窗户上。他看到马队车旗的踪迹,也看到对面斜着的街道上,一群学生和民众,在为首几人的带领下,走得飞快。
对靖康人的反应,他就理解不了。
他理解不了,隔壁却有人理解得了,隔壁的人是哪来的,李虎不知道,但一看就是官宦人家。
一桌四、五个盯着个姑娘煮茶,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微微有须的三十来岁文士,个个仪表不凡。
其中一个说:“你们知道吗。冯山虢疯了。朝廷接来他的家眷,逼他为官。生生把他给逼疯了。”
李虎一下侧起耳朵。
另一个人带着不敢相信说:“他被东夏王雪藏这么多年,备受排挤,不疯,现在回来,官府要用他,他疯什么?”
第三个人笑道:“要我看。是装疯。靠装疯。让朝廷没法用他。”
等到第四个人……
此人背对着李虎坐着,轻声说:“我娘让我请他作西席,钱加到十万贯,也给请不来,没两天竟疯了。”
李虎大吃一惊。
他当即掉过头,靠屏风的一角挡住自己,接着从窗口的一边坐到另一边,因为这人竟是他表哥陈天一。
却又说人说:“你娘怎么一味想聘东夏回来的人作西席?这个冯山虢是的,那个王镇恶也是的。”
陈天一说:“是呀。她觉得这些人出入东夏庙堂,一定有才,而且因为背主和其它原因,仕途不明,应该好聘。结果呢?请冯山虢请不来,请王镇恶也请不来,我就不明白了,如此礼贤下士,他们怎么无动于衷。”
李虎知道王镇恶。
王镇恶救过他,自他小时候起,每年都有人提起,他自然牢牢记住此人,后来王镇恶投降,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哪怕和阿爸谈论此事,阿爸观点温和,然而来到靖康,听说王镇恶的近况,心里却多出了点怜悯。连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就像前面他要开石场,他本来就是要立刻开石场的,因为燕儿她娘,燕儿她大爷的一席话,斩钉截铁的话到嘴边,却是怕连累他们改口了,改为先制石,日后再开石场,缓和了一下。
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以前那样恨王镇恶,没有来,心里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不知今天的自己对,还是昨天的自己对。
我这是怎么了?
狗栗子要给他说话,他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他怕再说话引起陈天一的注意,他可不想让这位表兄知道自己的行踪。
那边的人开始轻笑。
陈天一叹气说:“我这次来保郡,除了与你们相约游玩一场,再顺道看看自家的庄园和田产,也是想访一二良师益友。你们眼下要是有好的人选,一定记得,要推荐给我呀。否则我娘又要给我选了,选了这两个,结果礼聘不至,就让她老人家大跌面子,也让我觉得很不好看。”
众人唏嘘不止。
接着他们中又有人说:“坐在这里看公主路过,倒和凡夫俗子毫无区别。天一兄,这又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说法?”
便有人替陈天一呵责他:“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天一的母亲是公主的干姐姐,天一若不在这里送一程,像话吗?”
众人这才给想起来。
陈天一笑了笑,淡淡地说:“是呀。我表姨也在东夏,自幼我娘怕我不能得名师教导,还把我送到东夏完成学业。回想起在东夏的课业,鲜有微言大义的经典,今日和几位仁兄坐在一起,不由自惭形秽,自己都觉得跌份。”他们也看到对面来了一群人,在与士兵挤扛,似乎是想过来,便又有人说:“这些人无来由就给恨上东夏了。他们却是忘了,公主是朝廷的公主。”
陈天一笑道:“是呀。不过听我娘说,眼下有此局面,也在所难免,背后人在推波助澜呀。”
众人大为好奇,问他:“是谁?竟有这么大胆量?”
陈天一是少年人,也是想说就说。
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中书舍人李盘来接州军,他来了之后,形势就恶化,你说会是谁?”
一个文士惊道:“太子殿下。这怎么可能呢?”
李虎心里的疑问豁然而解。
他明白了……针对东夏人的敌意,竟然发自朝廷中枢。
他一抬头,咽了一口吐沫,腮帮滚起青筋,心道:“阿爸说得对。这世上拿百姓做武器的比比皆是,几人能真正为百姓作想?这样下去,伤的是谁?伤的是百姓,靖康的,东夏的,有此必要吗?如果上升到武斗,相互流血牺牲,他们就不可怜吗?”就在这一瞬间,李虎浑身一冷,他想起来了,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一心夺回北平原,不顾将士的损失,不顾百姓流离,又与当今太子何异?
这是豁然开朗。
大开朗。
觉今是而昨非,不是受到了教训,而是从反面对手的身上。
这也叫以人为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