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翎使者在官道和田野上奔驰,无论太阳高照,圆月当空,还是风霜雪寒,都可以看到他们连人带马,在前往长月的道路上日夜兼程,背后的旗帜抖擞翻飞。他们的身体必须长在马上,除非消息送达或者其人身死。此刻的杨雪笙也一样,他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出了长月,一路夹于车厢其中,身体随车厢摇晃、颠簸,一旦固定不住zi的身体,就会东撞西跌,像是摇晃的盒子里放了一枚核桃。那马车趟泥过水,车轮摇旋风,总让人有一种奔驰太快,马分两边,马惊车败的错觉。
距离之间,相隔着时间。
不足够快,就足够变……
尽管有信鸽在传讯,但只能用简短的密语来表达,不足以说明复杂的情形,也不足以做出重大指示。
杨雄已先行一步。
但杨雪笙仍带着深深的疑虑。
他担心仗已经打大了,即便有心和谈,也止不住为了占据战场上风,获得和谈主动而滋生的不甘心。
秦理私下见了他,打着问他和谈步骤的名义,却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令人堪忧的话:“阁老此行身负重托,虽议和是当务之急,亦不妨对东夏的实力多作试探,若是东夏数十万将士战之不下,日后必生大忧。”
杨雪笙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有几层的意思。
第一层的意思是可以不立刻止战,打到打不赢再说和谈;第二层意思是,越是打不赢,越应该设法消损东夏的实力。
如果不是秦纲曾经面授,他会误认为皇帝的意思是无心和谈,甚至不是以打促和,和是为了打,打不赢了,将来再打,因为皇帝说得很是直白明了,他分明感受到,皇帝和储君对东夏上有着严重的分歧。
皇帝的思路很清晰,与东夏作战,打赢也是输,因为你没法灭亡他的,顶多打跑他,关键是朝廷一方取得足以闭关封国的目的,即使要打仗,也应该把战争圈进某个地区,不再扩大,不能爆发全面战争……思路清晰到,他能看到东夏没有拿出全力,甚至暂时无心拿出全力,否则从陈州到备州,东夏的骑兵何处不能出没,何处不起烽火?何况狄阿鸟所复陈州,三方协定是大制衡,足以大量策反陈州拓跋氏余部。
而朝廷也一样,董文的大军止步于定夏二州,朝臣们已经在核算军费,赤字,对裁军进行方向性安排。
储君仍是储君。杨雪笙不必打乱zi和谈的思路来迎合他,只需要议和之后,对东夏作出一个明晰的判断就可以了,成文之后呈上,就等于zi没有忽视他的看法,但皇帝的身体堪忧,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一旦皇帝归天,议和未完,策略更张……zi就会拔不出来。
当然,拔不出来在其次。
他主政备州多年,对东夏的认识比陶坎更加深刻。
陶坎只看到东夏军事上日益强大,而看不到支撑军队的背后政体,也许陶坎仍认为军事上的强大只是东夏王狄阿鸟不放松军事训练的结果,而杨雪笙看到的则是狄阿鸟通过剥夺草原贵族主宰族群百姓的特权,解放奴隶,作为一个尚武的草原国家,拥有了大陆上最为庞大数量的自由骑士,而东夏又区别于曾经的大小草原国家,以农耕和贸易弥补草原国家经济的薄弱,有条件铸造犀利的军械,并且供养一支长期训练的军队,这支军队仍以军府为名,但实际上不同于中原延续多年的府兵的制度,更加专精,更不要说军事思想上的进步带动的是一场军事变革。
要知道当年靖康面对大棉作战,军事思想上落后,军队要很久才能跟上,而今东夏开始了操典式,超越了中原的府兵耕战合一,靖康又要很久才能跟上。
历史上从没有这样的草原帝国。
草原帝国的强大,往往是自身厮杀统一之后,因为草原经济薄弱,内部没有了掠夺对象,被迫向外掠夺……虽然当时的强大君王能够整合出一支无往不胜的军队,能够以战养战,则猛然膨胀,不能以战养战之后,就会很快被消弱,强大的帝国要么宣泄进中原,要么昙花一现,狄阿鸟却不同,杨雪笙可以肯定,狄阿鸟即便丢了北平原之后,也会再觅一块适合耕种的土地来弥补,他需要这种方式以耕补牧,解决单纯牧养无法用于积蓄,难以面对天灾**瘟病的问题。这种国家模式从狄阿鸟的父亲身上就已经现出端倪,至今他父亲给朝廷的建议还在朝廷上有存档。如果他狄阿鸟不是缔造出一个政体怪诞的国家,给人一种长久不了的感觉和期待,东夏必将是无法战胜的,不过,这也给中原的士大夫一个思路,草原原来可以这样治理,一旦成功被靖康运送,等于解决了历代中原朝廷无法统治草原的问题。
快到大名府的时候,杨雪笙竟好运地遇到前往京城的红翎使者。
听到高显与东夏联手,他几乎不敢相信zi的耳朵。
他对东夏打破草原制度充满警惕,曾寄希望大小草原势力结盟相抗,将之灭亡,没想到狄阿鸟外交得当,近交而远攻,连纵连横,竟不急不躁,一个一个战胜对手,而今草原上已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生死存亡的势力。高显早已弱于东夏,而两国又关系复杂,正因为此,高显时刻面临被东夏灭国的危险。
两个国家有这样的关系。
这个时候,高显不捅他一刀已经开恩,怎么能帮着他反过来打靖康呢?
一定是被狄阿鸟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