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已被充分剖解,没人敢断言狄阿鸟的决定是错的,而在他们难以权衡的时候,大王的权威就是足够的秤砣。
于是身边的决策圈子被撬动,意见逐渐一致。
外围的重臣仍在探风说情,也庆阿、纳兰山雄他们本来是怕引火烧身的,但迫于外界的压力,又听人说狄阿鸟的旧部下也牵扯到里头,也分别派人来到,明里是问朝廷怎么公断,那实际上,还不是怕狄阿鸟有所偏向,而自己不出头,将来被同宗同族乃至广大部众所诟。在东夏,政法分离,官员们自然将结果推给断事之法官,掉头再寻断事的法官,法官却告知在收罗证据,一切等证据齐全,再引经据典。
既然在官衙和司法上问不到,他们只好去探狄阿鸟的风。
不过还没等到他们探,狄阿鸟就先征询他们的意见了。
他定下审案的时间和地点,下令用公车从定夏幽燕各州接来足够多的名望之士,又分别给德楞泰等重要将领写信,将情况一一说明,告知说:“此一案的情况就是这些,至于将来哪族牵涉的人多,哪一族牵涉的人少,都不应该是你们觉得烦恼、愤懑和疑虑的,哪怕你们觉得哪一方轻了或者说是重了。东夏一国建于孤手,亦有汝等之愿望及信念,当日孤曾有言,东夏之国,将无族别之分,凡国人皆为东夏之国人,当以平等视之,凡士为东夏之士,相忘之族别,唯忆忠、勇、信、良、善、孝悌之德,相信你们也与孤一样,现在一样,将来也一样。也只有你们与孤一样,东夏的国人才能性命受到相互的珍视,从而安居耕作,相处友善,不分彼此。为此,我们还制定出大夏律去甄别那些错的事情,误的事情,有罪的人,无罪的人,虽无心却犯错的人。可以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共同问题,不是谁哪一族承担这次械斗事故的责任更多一些,而是我们要应该下定决心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劝说不能制止,那就不能用劝说的办法。现在,在孤的脚下,已经永逝了数十条性命,他们年长的已经过了六旬,年轻的才不过十五、六岁,没有死在敌人的利刃之下,也没有死在疾病之中,却死在自己人的殴斗中,也许是因为孤还不能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东夏一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公等睿视,孤当奈何?”
也庆阿是第一个回信的,捎话说:“既然已经跟随了大王,已是阿奴阿臣,不敢自称阿兄,大王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命,哪怕万千虎狼,亦在所不惜,这一次有族人牵扯其中,我怕大王处置不当,使得猛扎特人离心离德,也是受人所托,想去说情,却没想到大王先一步询问我的意见和看法。我觉得大王真是太看重我了。我自幼生长在部族,能有什么见识可以给大王出主意呢,想来想去,反想起很多发生过的事,我十一岁那年,我的阿叔见别的小孩在我们的牧场玩耍,驱车相赶,碾压到孩子的手脚……结果却爆发了战争,本来只是两家人的战争,两个部落却都牵扯进来,那时,也留桦才四岁,敌人说来就来了,马蹄铺天盖地,也留桦被吓得大哭,站在平板车的前面不知所措,我就拽着她,把她放到车轱辘的后面,拿了一个毡毯把她盖住,而自己干脆跳下了刺骨的河水,在里头躲起来。长大后,每当想起这样的岁月,我就在想,如果小事被谁在当中制止了呢,还会有那场断断续续打了三四年的战争吗。可是能被谁制止呢?那场战争不能,但现在的东夏大王能。大王说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我想都是对猛扎特人的恩赐,是对的。所以,我支持大王的任何决定。”
德棱泰等人也很快回信,表示无条件支持。
唯有纳兰山雄却因为战争时期被狄阿鸟的谋略给玩怕了,怕被狄阿鸟推出来yin一把,被所有的党那人看不起,来信最晚,却说:“臣下虽然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差,陛下怕一定要杀一些人,无论臣怎么说,说什么,都不改初衷,但是还是希望能够多宽恕我们党那人,毕竟他们都是拥戴陛下的……”
狄阿鸟对纳兰山雄的举动也是心知肚明。
他也没有再给纳兰山雄写信说明,而是让人如期准备,自己则赴北平原去了。
到了北平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入黄埔,把即将出兵作战的事儿和当下发生的械斗案件一起抛了出来,引发出声势更加浩大的议论。靖康有邸报,东夏也有,而且邸报就设在黄埔,刊印出来,不但通行官衙,而且会下发给各乡乡老,让各乡的乡老讲给百姓们知道,于是这场舆论很快就在狄阿鸟的诱导下,演变成以黄埔学子摇旗呐喊,邸报为利刃,乡间为战场。
“私斗可耻,国战光荣”的言论开始充斥人的脑海,几乎全国都在翘首,想知道这个案子会被怎么判,然而狄阿鸟一反思,又让纳兰容信代笔写一篇刊发出去。
这篇文章的用意是想造势,让各地重视水利建设,将发泄不出去的丁壮之力转移到水利上去……并有意让人在审案的时候提出来,给那些原本械斗判了死罪的人以工代罚去修水利,好顺势给更多人活命。
可惜的是,这篇文章被淹没在众多的口诛笔伐中,打了个水漂,就沉了下去。
各地的公车一路驰到,案子也在陪审中判了下来。
朝廷以死伤人命的数量量刑,四十人在湟水岸边呼喊着“私斗可耻,国战光荣”,然后集体自尽,其余两千余人被罚为劳役,可谓东夏第一大案。
狄阿鸟没有去。
风雨一缕,扑面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