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姨正经起来,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毕竟我在青月山,还说了不算,不过可以转告山主,到时候给你答复如何?”
陈朝点点头。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陈朝倒是知道,甘姨这么一说,其实这件事就差不多成了一大半,他相信青月山的那位山主,不会拒绝这件事,毕竟朝廷并不是想要扶持一个傀儡,陈朝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做。
包括大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从来不是想要成为这个世上事实上的最大宗门,然后去胁迫别人,而是要强大到让别的方外修士不敢欺辱大梁百姓。
然后同道。
也唯有同道,才能走得更远。
……
……
离开草鞋集,甘姨带着弟子们跟陈朝告别,如今这些青月山的女子修士知道陈朝身份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越看陈朝越顺眼,仿佛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好看了不少。
之后甘姨跟陈朝告别,不过在这之前,拉着陈朝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大概是一对男女之间相处的道理。
陈朝虽然其中很多道理都已经听姨娘和姐姐说过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着,并没有反驳。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的甘姨最后郑重说道:“不要得到了女子就不珍惜,该认就要及时认,男人的面子,在外面可以有,跟自己媳妇儿,那么较劲做什么?”
陈朝苦笑道:“要是当真不在自己呢?”
甘姨轻声道:“那也先认,把人留住了再说,别因为赌气,把本该一起走一辈子的人,硬生生推开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
甘姨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个极好说话的年轻人。
陈朝说道:“吵架之时,先想想是不是离不开对方,要是真离不开,先认就是,之后慢慢讲道理?”
甘姨赞赏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即皱眉道:“什么叫先想想是不是离不开对方?”
陈朝换了说法,“是先想想对方对自己的好。”
甘姨这才点点头,笑道:“什么时候成婚,记得一定给我来份请柬,别看不起我,我是真想看看。”
陈朝点头道:“一定。”
说完这些之后,甘姨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上马,朝着陈朝挥手告别。
陈朝站在原地相送,满脸笑意。
等到看不到甘姨一行人的背影之后,他才来到车厢这边,跳上马车。
谢南渡问道:“你好像很喜欢她。”
陈朝点点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的感觉有些像姨娘。”
谢南渡嗯了一声,在某个角度来看,倒还是真的差不多。
不过拿甘姨和一国之母比较,还是有些不同。
陈朝拉起缰绳,微笑道:“反正结果是个好结果,其实很不了,不过以后估摸着这些人一来到草鞋集,就不是想起那位草鞋真人,而是想起我了。”
谢南渡若有所思地笑道:“凶名在外。”
陈朝哈哈大笑,对此不以为意,名声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东西,他不管被人怎么说,其实都不会太在意。
……
……
马车渐渐已经进入新柳州有些距离,陈朝还不说返程的事情,谢南渡便也不提。
这对男女,其实从相识到现在,真正待在一起的日子确实不多,很多时候,谢南渡都在处理书院的事情,而陈朝则是忙着到处跑,一座天下,数地方,陈朝去了许多,大梁九州虽说没有踏遍,但在外面的时间,肯定是比在神都更久的。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光,两人到了这会儿,其实都有些舍不得。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前行,陈朝小声说着一些在外的见闻,其实许多事情他都写信给谢南渡说过,但信上的内容,到底没有亲口说得来得有意思。
谢南渡忽然问道:“当时你在天青县杀了人,如何笃定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当时她收到渭州来的信,其实有些意外。
陈朝笑道:“凭着你不用说却非要说的话。”
谢南渡笑而不语,她自然知道陈朝说的是什么。
陈朝忽然想起一件事,笑道:“当时在去神都的路上,我给你写信,宋敛问我写给谁,我说写给喜欢我的姑娘,当时他们都觉得我胡言乱语,你看,不是我有先见之明?”
谢南渡淡然道:“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陈朝微微一笑。
陈朝顿了顿,忽然轻声说道:“你去了北境,短时间里可能真没有战事,但是之后战事一开,我不一定能够立马过来,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或许是知道分别就在这会儿,陈朝有些感伤。
谢南渡平静道:“我又不冲锋陷阵,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朝苦笑道:“大战一开,双方自然都是盯着对方了不起的人物,你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我觉得你到了战场,要不了多久就能让妖族忌惮,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妖族想要杀你。”
谢南渡没有反驳,这的确是实话,她自己也知晓,因此根本不打算反驳。
陈朝说道:“虽然柳剑仙在那边,院长也在那边,但难免疏漏,我真不想抬头看天,星星真没什么好看的。”
谢南渡打趣道:“哪怕我变成了其中一颗,你也不看?”
陈朝停下马车,说道:“别说那样的话。”
谢南渡走出车厢,看向这个年轻的男子,轻声道:“陈朝,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问道:“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吗?”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了这件事死去,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陈朝皱起眉头,还是没有说话。
谢南渡伸出手,轻轻抚平这个年轻男子的眉头,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远处已经有马蹄声响起,一队披甲骑卒,在官道上策马狂奔。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知道那是边军派人来接谢南渡了。
谢南渡摇头道:“说好是我一个人去的。”
陈朝说道:“这次我说了算。”
谢南渡皱眉道:“最后一次?”
陈朝摇头,“不是。”
谢南渡微笑道:“你有时候很倔强。”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谢南渡,说道:“别离开我。”
……
……
马车缓慢继续北行,驾车的人却已经不是那个年轻的黑衫男子,陈朝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沉默不语。
这位年轻武夫,最后只是握了握腰间的刀柄。
然后转身,缓慢南下。
不过在数步之后,这位年轻武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最后实在是看不到那马车踪影之后,他才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壶酒,喝了一口。
之后陈朝南下,没有立即离开新柳州,而是去了一趟悬岭郡,去看了一眼如今悬岭郡的风光。
当初大梁皇帝在此遇伏,有一位道门大真人和一位半步大剑仙的老剑仙,再加上两位忘忧,却都没能留下跟妖帝苦战过一场的大梁皇帝。
再之后,其实鲜有人知道,大梁皇帝曾和当时的痴心观主在碰了一面。
那一场相遇,大梁皇帝没有对别人提及,但却告诉过陈朝,当时其实大梁皇帝也没太多把握胜过那位痴心观主。
毕竟新旧伤势,都在身上。
那会儿陈朝还好奇地问过自己那位叔父,那位痴心观主难道看不出来?
毕竟那个时候,痴心观主早就已经是道门的大真人了。
大梁皇帝当时笑了笑,说是他当然能看出来,但却不敢试试,没有十分把握能够留下他这位当世第一的武夫。
大梁皇帝说,当时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同归于尽。
陈朝问道:“难道陛下没想过输?”
大梁皇帝摇头淡然道:“朕这一生,可以不赢,但绝不会输。”
若不是有这个信念,当年他不会起兵,之后也不会孤身一人赶赴漠北。
陈朝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为何自己这位叔父能成为世间第一的那个武夫的。
身前人,身后不去看,任由旁人追逐,始终坚信自己就是那个世间最了不起的男人,人可敌。
这样的信念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这世上,的确也没有几个人能拥有。
陈朝不得不佩服。
走过悬岭郡的街头,陈朝没有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景象,看起来当年新柳州的一场震动,至今都没人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陈朝心满意足,那时候自己叔父杀人不少,用血洗过一次悬岭郡,看起来是有效果的。
这个世上,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铁血手段。
只是看着那时不时就能看到的门前木牌,陈朝还是有些感慨。
大梁为了抵御妖族,这些年的确付出了太多生命。
只是即便如此,在面对妖族的时候,大梁却一步都没有后退,北境门户,已经两百多年没有被攻破了。
两百多年里,百姓们至少没有遭受过妖族的大肆屠戮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陈氏做皇帝的这两百多年,大概算是对得起天下百姓了。
作为其中一员,陈朝与有荣焉。
人在世上,总归是要做些什么的。
陈朝在街头溜达一圈,本来想着就此离开的,但很快又想起当时自己叔父跟自己说过的一桩小事。
在这悬岭郡不远,有一处山间小庙,小庙里,有柄不飞剑。
陈朝虽说不练剑,但心上人是剑修,朋友是剑修,也看过那位当世第一的大剑仙出过剑,对于剑修风流,其实也有份向往。
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大梁皇帝,年少时对于剑修风流,也向往得很。
前朝甚至有位写过多篇传世之作的诗家,就曾直言不讳提过,世间修士,各有高低,但论风流,剑修独占八斗,之后道门真人占去一斗,其余一斗,天下共分之。
这里面根本就没提武夫的事情,但却鲜有武夫反驳,甚至其他修士也是如此,对于剑修,除去畏惧杀力之外,还当真艳羡剑修的潇洒。
那种潇洒,世间其他修士,不会有。
陈朝散开神识,出城找寻,竟然还真被他察觉到一抹微弱剑意在远处山间。
他由此入山,顺手解决山中所藏妖物。
如今这位忘忧境的大梁镇守使,在面对大梁国境内的这些妖物,想杀,大概就是一念之间。
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处。
这种举手之劳,或许换作别的忘忧修士,即便是身在其位,只怕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但陈朝却做得没有半点怨言,他甚至还想过,等到时机成熟,便要组织修士在世间狩猎妖物。
天底下的妖祸,或许在本朝就能彻底消除。
这绝对是大手笔,是历代皇帝都没能做成的事情,所以陈朝想要做成,也不见得那么容易。
多花了好些时间,陈朝终于来到山间那座小庙前,那座小庙通体以黄泥建造,看起来已经有了不少年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没倒塌,而门前野草杂生,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座庙定然是前朝所建了,毕竟本朝不信鬼神,山神之类的神祇,根本不会供奉。
陈朝走入其中,剑意渐浓。
他虽不是剑修,但在感受到这剑意的同时,都能察觉到,这柄飞剑不,只怕在剑气山的藏剑里,都会是中上水准。
不过对此,陈朝仍旧是门外汉,根本法说得上精通。
站在小庙里,陈朝看着眼前也是早就彩塑褪尽的山神,大概就能确定那柄飞剑就在其中。
他既然不是剑修,自然也就没有想过取剑的事情,陈朝只是在这里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和谢南渡见面的地方。
也是一座山神庙。
不过那夜风雪呼啸,还有妖物在外,可如今早就不是当年。
那个当时从白鹿谢氏前往神都的少女现在已经在北境,为自己的梦想继续前行,而他这个当初寻常的一县镇守使,到了此刻,也已经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了。
陈朝微微一笑,回过神来,不打算在此逗留,而是走出破庙。
只是刚踏出破庙,陈朝便感受到东南方向有一道浓郁妖气,铺天盖地朝着自己这边涌来。
陈朝微微眯眼,大妖?
在这大梁境内,还有这般修为的大妖?
陈朝觉得有些怪异,若是真有,只怕也不知道潜心修行了多少年。
他伸手按住刀柄,屏气凝神,既然对方发现了他的踪迹,是冲着自己而来,那自己斩了对方便是。
一尊大妖,曾经自己或许会望而却步,但如今,陈朝不在意。
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有了在当初天青县杀妖的感觉了。
那个时候,可没少和妖物打交道。
哪像是现在,天天都是跟这些修士勾心斗角。
……
……
妖气很快卷来,呼啸不已,半边天空已经变得漆黑,宛如马上就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陈朝仰起头,微微一笑。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异常,那漫天妖气忽然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消散。
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朝微微眯眼。
身前山林之中,忽然从数百丈之外,开始有树木拔地而起,数棵大树,掠向天空,宛如数飞剑,朝着陈朝这边掠来。
声势浩大。
陈朝紧紧握住刀柄,等到那些树木临近自己数丈之后,骤然拔刀。
一道巨大刀罡,斩开天地!
顺带着斩开眼前这数树木。
陈朝双腿微微弯曲,然后骤然前掠,手中云泥在地上拖拽,惊起满天黄土。
陈朝像是一头上古凶兽,在数坠落的树木和落叶朝着前面掠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瞳孔雪白的女子,安静站在树林里,看向这边,平静不已。
她的眼里看不到景象,只有满目杀机。
她这次南下,就是为了杀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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