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时,他还曾好奇师傅为什么只有这寥寥两字叮嘱,什么金银细软、兵器丹药,好东西一件都没有,之后就一脚把他踢出了上门。
那时候他永远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他对一个少年人的叮嘱也是同样的两个字。
这世道,活着就不容易了。
听完韩仲景的嘱咐后,沈况和苏瑶就各自收拾去了,说是收拾,其实该带的东西没几样。
这期间,红泥巷里,曾经好些个在沈况眼里无比亲密的叔叔辈人,一起来了小院。在见到沈况的时候,他们齐齐单膝跪地,唤了声少爷。
有人拳头紧握,有人心中悲恸,只是到最后,全都变成了几分苦涩。
沈况虽然知道其中原委,但还是急忙把他们搀扶了起来。在这些叔叔们眼里,他永远都是东海沈家的少爷,可在他自己眼里,他只是巷子里的一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后辈。
西边的太阳逐渐掉落天际,随着那一抹火红残阳的消失,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沈况换了身崭新的青色长衫,拢了发髻,插了木簪。
远行或是出门,他都喜欢换上干净好看的衣衫,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换了最钟爱的这件长衫,发髻则是以前看着书院学子的模样拢的,他喜欢这身打扮。
本就俊俏的他经过这番打扮后又秀美了几分,不像是逃命,更像是个负笈远游的读书人。只不过他背后用麻布缠绕的两把剑与他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让他既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采,又有几分剑客的潇洒。
除了这一身打扮之外,便只有一个小包袱,装了些换洗的衣衫与银钱。
苏瑶也换了身黑色长裙,配着一头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颇有几分英气。
今夜的红泥巷与往常不一样,各家各户灯火熄的很早,只有巷子口祝大叔的铺子里还亮着烛火。
湘儿拉着沈况的手一直走到了巷子口,时雨则牵着苏瑶的手,握的很紧。
苏瑶感觉到了时雨的紧张,她笑着在时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了一句别担心,会没事的。时雨看着苏瑶展颜一笑,心中的担忧稍微好了些。
韩仲景走在四人前方,一直没有回头。
祝大叔早就在巷子口等着沈况了。
远远看见他的时候,他又扯起了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像往日里那些个清晨一样。
祝潭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全然不觉眼前少年人的这一遭远行涉及生死。他看着今夜换了身打扮的沈况,夸了句真英俊。
祝潭拍了拍沈况的肩膀,说了好些话,但和眼前之事毫无关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哭丧着脸,所以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普通的卖肉汉子,那个少年人眼中和蔼的祝大叔。
没有过多寒暄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况走出很远后,转过身对着祝潭用力的挥了挥手:“祝大叔,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陪您喝酒。”
一直强自忍着的中年汉子,这一刻终是落下了一滴眼泪。风沙真特娘的大,他骂了几句,而后快速抹了去。
他大笑对着沈况的背影也摆了摆手:“那时候,祝大叔一定请你喝天底下最好的酒。”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爱酒之人酷爱那一杯美酒,不爱酒之人喝过几杯之后也会爱将起来。
中年人与少年人相约的这一碗酒,是否还能有?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都还想喝一碗,且是与曾经熟悉的人。
能饮一杯无?再没人给出答案。
巷子口,停步驻足的时雨和湘儿早已哭成泪人。两位小姑娘望着三人不断远去的背影,哭泣地愈发大了几分。
远远眺望,漆黑一片的小巷里,只有巷子口还亮着一抹烛火,微光荡漾外,是夜风中犹自站着的三人,两小一大,形单影只,人影绰绰。
走在前方韩仲景一路往前,始终不曾回头。
走出更远后,即将第二次远走的少年人转过身,想在夜色里最后再看一看那颗大桃树。只可惜今夜月光暗淡,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足以让他看到那么远。
少年人闭上眼睛,好似听到耳畔有清风拂过树梢发出的莎莎声。
一旁的苏瑶看到了沈况的举动,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印象里的那颗很大,枝桠繁茂。
她没有闭眼,她在想着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再回到这里时,大桃树还在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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