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1 章(1 / 2)

    离婚之后的第一天, 池柔柔没有感觉。

    离婚之后的第二天,池柔柔还是没有感觉。

    离婚之后的第三天,她开始想男人最后看她的眼神。

    他伫立在那里, 眼神是那么坦然, 里面的爱慕夹杂着忧郁, 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动。

    他分明是爱她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执意要离开她,明明那么不舍得,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她。

    第四天,她回到了空荡荡的婚房,差点被玄关处堆积的鞋子绊倒。

    她的家里依旧没有请保姆, 延续着丈夫离开时的一切习惯。只是变得凌乱起来, 桌子上的牛奶杯没有人收拾,没有人把她踢下的鞋子丢整整齐齐地放入鞋柜,也没有人把她换下的衣服扔入洗衣机, 更没有人定期更换床上的四件套。

    池柔柔想泡个澡。

    她赤脚踩在微凉的地面, 把堆积的鞋子泄愤般踢开,一路走入卧室的主卫, 衣服一路走一路解, 到卧室里的时候, 已经只剩下一个内衣。

    卧室窗帘没有拉, 也没有人去给她拉上。

    池柔柔盯着外面看了几息, 对面其实没有楼层, 但谁也不确定有没有人正在注视着这个窗口。

    她扭过脸, 把脚下的衣服也踢开,毫不在意地走入卫生间。

    浴缸是自带清洗功能的, 但边边角角依旧需要有人清理, 往日光洁的边缘此刻也染上了薄薄一层污垢, 她拿起刷子不满地蹭了几下,然后重重把刷子丢在墙角。

    寂静的室内发出清响。

    她心中满是委屈。

    又过了几分钟,她重新打起精神,把浴缸清理干净,放水的时候,忽然看到浴缸与墙壁的夹缝间放了什么。

    是一把刀片。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瞬间涌入脑海的记忆却蓦地让她松了手。

    只是听他说起死亡的时候,池柔柔只觉得害怕,但此刻,她好像通过这把刀片,看到了它一次次割开他的血管的时候。

    他真的,自杀过很多次。

    池柔柔拿纸巾包着刀片,重新放了回去。

    她呆坐了片刻,躺进浴缸里拿起手机,迟疑很久,拨通了那个电话。

    无法接通。

    他也许换了手机号,也许把她拉黑了。

    他是真的打定主意,不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离婚后之后的第五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婚房里又乱了些。

    第六天,方曼带人来给她收拾了房子。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池柔柔连续多日前往戈雯的酒吧,霸道地抢了她心爱的杯子,咕噜噜往肚子里灌酒。

    半个月后的一次周末,池柔柔照例拿过戈雯清洗好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果酒,问她:“要是你的杯子离家出走了,你会不会去找它。”

    “不会。”戈雯说:“我会重新换一个杯子。”

    池柔柔趴在吧台上,哼了一声,道:“那要是你的丈夫离家出走了……”

    洛诗雅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戈雯暂时没有丈夫,而且,你丈夫也不是离家出走,人家是跟你离婚了,客观来说,已经不再是你的丈夫。”

    池柔柔一把将她推开,拧着眉道:“烦人。”

    她又去灌酒,放下酒杯之后,又开始抱怨,车轱辘的话来回说,如她都知错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她,如他这次到底打算气多久,如她真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那么一根筋,明明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是是。”洛诗雅是最挺她的:“康时那家伙就是不识好歹,你看我们宝贝都答应跟他离婚了,也放过他了,这难道还不算爱吗?他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戈雯白了她一眼,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想了,要不我挑一个小鲜肉,晚上陪你?”

    池柔柔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无理取闹地说:“要叫康时的。”

    她着实颓废了那么一阵,但依旧逐渐走了出来,跟康时的离婚就像她一开始想的那样,并没有真正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

    她没有去找他。

    心中始终是存了些报复心理的。

    他在离开之前表现出来的留恋时常让她感到慰藉。她想着康时离开她之后会有多痛苦,多思念,心中便逐渐泛起一丝快意来。

    就算那么果断又怎么样,是你离不开我,而不是我离不开你。

    尽管她时不时就感到意难平,忍不住去拨他的手机,并且有些心焦地想为什么他还不联系她,但这些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情绪。

    时间转眼过去了一个月。

    自从遇到他,她从未与他分开那么久,她心中的焦躁与日俱增,但她依旧克制着没有去找他。

    她开始思考另外一个可能。

    也许她真的太坏了,她做的事情也许真的是他无法原谅的。

    她要不要,主动找他和解呢?也许她应该给两个人最后一次机会?

    但这个想法也一样很快被打消。

    他依然在坚持不找她,就代表他不想见她。

    池柔柔想,才一个多月,再等一等,也许,再等一个月,不,两个月,或者三个月,然后再去找他道歉。

    ……他应该会原谅她的吧。

    如果,他不原谅她的话怎么办呢。

    她有些迷茫,又开始很大度地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两个谁离开谁都一样可以活的很好,大不了,大不了道歉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心中又是火烧一般地难熬。

    最终她还是抱着希望去推测前一种可能。

    她真心悔改,他坦然接受,他们重新开始。

    两个月后,池柔柔正在进行一场会议,她一如既往地泰然自若,只是更为严厉。离婚这件小事并没有压垮她,当她端坐在会议桌上,所有人都十分谨慎小心,并且相当认真地听着其他部门的汇报。

    秘书琳琳在外面接了电话,然后脸色难看地朝她走了过来,“池总。”

    “有事待会儿说。”

    “是董事长打来的。“

    “待会儿说。”

    “……关于康先生。”

    她翻动文件的手停顿了一下,平平凝望着被打断汇报的男人,淡淡道:“你继续。”

    琳琳想说什么,但见到她这个态度,又只能把话吞了下去,她坐在一旁,看着上司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安。

    池柔柔的手收紧,又缓缓放松,她把呼吸拉的悠长,大脑里的细胞却已经欢天喜地了起来。

    康时,又来找她了吗。

    她微笑了一下,汇报的男人一脸惊惧:“池,池总。”

    “没关系。”她相当和善,至少,比这段时间和善的太多了:“继续汇报。”

    她的手机在琳琳手中再次响了起来,琳琳匆忙拿起来,还没走出会议室,就再次欲言又止地走回来:“池总,董事长让你接电话。”

    池柔柔只好暂时中止回忆,抬手接过,还没开口,就听池定华道:“康时死了,这最后一面你去不去。”

    会议室里寂静了下来。

    不只是会议室,世界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池柔柔从桌边站起,一言不发地往门前走去。

    在走入电梯的时候,她的脚忽然崴了一下,琳琳急忙把她扶住:“池总。”

    时间被拉的无限长,又好像是无限短。池柔柔没有乘车回家,而是去了父亲发给她的一个殡仪馆。

    她到地方的时候,康家人正在抱头痛哭,见到她之后,康妈哭的更凶了。

    池定华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对方走上来道:“您就是康先生的前妻了吧。”

    她点点头。

    “我叫徐林,是负责康先生遗产处理的律师。”

    她绕开了对方,看向躺在冰棺里的男人。

    无法判断自己是如何走上去的,她只知道当她伸手去触碰他的时候,被一个透明而冰冷的盖子挡住了。

    康妈忽然走了上来,她哭着说:“阿柔,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为什么没有跟家里说一声。”

    她没有回答。

    她好像不再认识他了。

    他怎么可以躺在这里。

    她都放手了啊,他为什么不远远走开,为什么要以这副样子回到她身边。

    就算是,再也不见也好啊。

    为什么要回来啊。

    “阿柔。”方曼红着眼睛上前,伸手扶住她,道:“你别太难过了。”

    池柔柔本来有些木然的情绪,似乎被这一句话打开了开关。

    眼泪没有经过酝酿,便如暴雨般疯狂洒落,她的手反复去拨开透明棺盖上的水珠,洁白的手指变得湿润起来。

    她伸手去推棺盖,被方曼拉住:“不能,不能把眼泪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能。

    她想,但她瞬间意识到,这一句话她听了很多次,也问了很多次。

    在他每一次死去的时候。

    他说的没错,她真的都忘记了,忘记了他是如何饱受折磨地死去,又是如何带着被摧残的记忆,重生在一群陌生又熟悉的人群里。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在离婚之后依然选择了死亡。

    他已经渴望了太久,而那天她告诉他时间不会重置的真相,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早就想要以这种方式离开了。

    他早就已经……被这个世界伤害的体无完肤了。

    池柔柔逐渐喘不上气,她吸气,抹着棺盖,想要看清他的脸,但眼里的泪落下去,又很快有新的涌上来,她的鼻子堵了,声音哑了,心脏也痉挛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他一次次的死亡,想起自己一次次可笑又可悲的嚎啕。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人。

    她不是人渣吗,她不是烂透了吗,为什么会因为他的离开这么难过。

    ……如果这么难过的话,如果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又没有早点明白他的重要性。

    水珠汇聚,被她挥手扫落,像露水一样跌碎地面。

    康欣在一旁捂住了颤抖的嘴唇。

    哥哥躺在那里,一切都看上去那么不真实,就好像是一个汇集了所有人的噩梦。

    律师只能等在一旁,等着家属发泄悲恸。

    池柔柔被扶到殡仪馆的客座上坐下,方曼给她擦着湿润的脸,池定华的脸上也满是悲痛,但他还是道:“麻烦你把今天找我说的那些,再跟大家说一遍。”

    律师理解地点点头。

    “大概一个月前,康先生找到了我。”

    池柔柔问:“几月几号。”

    “六月十号。”

    六月十号,是他们离婚的第三十一天。

    当时的男人坐在徐林面前,他看上去很平静,平静的有些不正常,看人的时候笑意也远远没有达到眼底。

    “我生病了。”他告诉徐林:“不治之症。所以需要立一下遗嘱,因为不确定,哪天就不在了。”“你看上去比我年轻多了。”

    “生病嘛。”他笑着说:“不好说的。”

    徐林看上去有些同情:“为什么不治一下。”

    “治不好了。”他说:“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撑下去,可是现在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徐林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他就那么坐着,像是一颗饱经风霜的白杨,尽管身躯依然笔直,可却毫无生气了。

    “我能帮你什么。”

    “我有一套房子,乡下买的。”他把房产证递给对方,徐林发现那是刚刚办的过户,很少有人会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买房子,他道:“有这个钱,怎么不去治病。”

    他摇了摇头,道:“买下这里是为了防止死在公共场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地不贵,偏僻也好,管理不严,也许可以埋在院子里。”

    “你的亲人呢。”

    “没有亲人了。”

    徐林愣住:“父母朋友妻儿都没有?”

    “没有。”他说:“只有我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一个地方,我死去之后,所有东西都留给我的女儿,她叫康遥。”

    方曼偏头,擦了擦眼泪。

    康家人却忽然躁动了起来:“他留下的都有什么。”

    “一处房产,乡下的,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两千万。”

    “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儿。”康妈焦急地看向池柔柔:“你们什么时候离的婚,不跟家里说一声也就算了,这婚后财产划分,康时怎么也不能只有这些。”

    池柔柔抬起湿润的睫毛。

    她多愚蠢啊。

    怎么会信了康时的话。

    在这个世上,虽然所有人都活在剧情里,可所有人都无法分得清哪里是剧情哪里是真实,他们的行为究竟是被操纵的还是自发的,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在那股力量之外,所谓真实的他们,又怎么会对康时好呢。

    就像肖津在剧情里对他一直就很好,所以剧情外他自然而然会延续他的人设,不会毫无理由的割裂。

    康家父母在剧情里那么贪婪,剧情外,怎么会对他好呢。

    连她这个意识到一切都是虚假的时候,都没有对他好过啊,他们怎么会呢。

    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

    “他留下的钱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赚的。”她听到自己说:“离婚的时候,他说一分都不要。”

    “可,你们到底夫妻一场。”康爸皱着眉道:“三年婚姻,他说不要难道就不给了吗?这合法吗。”

    他看徐林,后者顿了一下,道:“这一点,他有强调过,跟妻子离婚之后,一分钱都不要,任何人都不许打着他的名义向前妻索要财产。”

    康爸猝然张大眼睛:“他是不是疯了,三年啊,华英三年的净利润是多少,我不信他会甘愿放弃!”

    “有视频为证。”徐林显然被康时提醒过,池柔柔立刻看向他,手指蜷缩。徐林把录下的视频放出来,池柔柔看到了一个月前的丈夫,他离开她之后,又瘦了很多,眼睛变得更大,睫毛变得更长,像个没有生命的瓷人。

    “爸,妈,我给康欣寄了一张卡,卡上有一千万,应该足够偿还你们欠下的债务,余下的,我要留给康遥。”

    “他疯了。”康妈急切地道:“康欣根本没提过那一千万,而且为什么要留给康遥,那小妮子又不是他亲生的!他为什么要给一个陌生孩子留下那么多……”

    一个水果猝不及防地擦过她的脸庞,她倏地噤声,看向池柔柔的时候,只见她眼眸冷如冰刃。

    “坐下,不要打断他说话。”

    她毫不怀疑那是警告,再来一次,池柔柔会直接砸她脸上。她僵硬地跌坐回去。

    池柔柔看向视频,伸手把进度条滑了回去。

    于是所有人继续看着视频里的男人。

    “可能这么说,你们无法接受,但……康遥是我的女儿,我要对她负责,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当然不担心岳父那边会弃养,但她总要长大的,还有,阿柔,也会重新组建新的家庭,会有新的孩子,我总该给她提供一点保障。”

    “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吧。”

    他轻叹了一声,颦起的眉间染上倦意,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一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现在,不太好。”须臾,他才继续说:“更多的也做不了什么,那笔钱,你们拿着,以后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想着利用我去跟阿柔争财产,你们不是她的对手……生计还是要捡起来,爸的手艺那么好,就不要再去炒股了,饭店重新开起来,养活一家人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