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2 / 2)

    据说他有段时间因为连续接待了太多因为另一半出轨而发病的人,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怀疑自己的妻子也有过这种行为。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

    太荒诞了。

    不知为何,他在听妻子叙述的时候,明明觉得分外真实,可换一个视角说出这件事,他却忽然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呢。

    他是精神科医生,接待的病人一定有很多种类,也许会有受到父母逼迫的孩子,也许有对自己孩子不满意的家长,也许有在工作中受到欺凌的上班族,也许会有被意外惊吓到从此产生应激的可怜人,也许会有受到校园暴力的年轻学生……

    总之,在心理医生面前,他每天面对的对象不可能全部集中在婚内出轨。

    就算有,真正的医生也不会代入患者去思考问题,没有哪个医生能这么干,这在精神科的治疗之中属于大忌。因为每个人生长环境不同,所造成的三观差异毕竟很大,每一个病人都有完全不同的成长史,而心理医生只有一个,他注定不能用不变的三观去看待充满着变化的病人群体。

    精神科医生并不是去用自己的语言或者行动去帮助病人走出困境,他所做的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引导对方自己走出困境,否则那只是治标不治本。精神科本就充满着变化,诡异莫测,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如宇宙一般浩瀚,除非病人自己找到疏通的航线,否则强行插入只会把对方引入死胡同。

    不需要更多理由。

    他就是那么笃定。

    就算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接待一位被出轨的病人,他也不会被影响到。

    因为这三百六十五个人必然要用三百六十五种治疗方案,没有一个方案是完全相同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浸病人的精神世界,更不可能被对方经历的痛苦左右以至于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更何况他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自己生活的重心,病人的人生只能算他工作之中的边角料。

    否则不会等到他自己辞职,医院就会辞退他。

    一个无法完成自己工作的精神科医生,已经不再配再做一个医生。

    如果他真的被影响到,只能说明他与病人产生了共鸣,而人不会因为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而产生那么强烈的共鸣。

    他忽然浑身一僵。

    猛地把那个想法甩了出去。

    呼吸一瞬间发紧。

    ……不,康时,冷静一下,你的病又犯了。

    你一定是犯病了。

    他额头突突直跳,但妻子美丽的脸却倏地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图框出现在他的脑海。

    她说:“孩子是我们收养的,跟你还很有缘分。”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有错吗?”

    她说:“我们是很相爱的一对夫妻。”

    她说:“你太脆弱了,因为工作上的负能量,影响到了自己,所以才会自杀。”

    她说:“你自己来的?”

    她说:“你来做我的秘书吧。”

    她说:“你再看清楚,他离我那么远,亲密吗?”

    她说:“我说了吗,你确定我说了吗?”

    她说:“老公,你真的看错了,不要再让幻觉左右你了,好吗?”

    她说:“不可以乱跑我,我会盯着你的。”

    她说:“对我来说,你现在真的很好很好了,至少……”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

    一声巨响。

    他挥手扫落了床头的饮水机,一瞬间从床上滚落下来,蜷缩在落地窗前。

    青筋自额头暴起,牙齿被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房嘛,怎么会不认识。”

    他双目赤红,重重咬在自己的手臂上,鲜血自唇边迸溅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从床边响起,他双目空洞,脑中一片嗡鸣。

    手机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他才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撑起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拿起了手机。

    他神色一片迷茫:“喂。”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我。”他看向自己的手臂,被血染红的袖口已经干涸。理智逐渐回笼,他闭了一下眼睛,道:“刚刚睡着了。”

    池柔柔的高跟鞋响在楼道里,她快步走向电梯,拧着眉道:“我现在回家,你有好好呆着吧。”

    “嗯。”他垂着睫毛,说:“我还没有做饭。”

    “别做了,我带点回去吧。”她放轻声音:“你想吃什么。”

    “我想……”他启唇,茫然道:“我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我知道。”池柔柔道:“我给你打包带回去,好吗?”

    “嗯。”

    “别挂。”池柔柔忽然道:“就这样,我想听你说话。”

    “我出了点汗,要去洗个澡。”

    “我听着。”

    “好。”他听话地把手机拿进浴室,把手腕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抬眼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嘴唇被血染的殷红,脸色却惨白如鬼。

    “康时,康时?”

    “嗯。”他答应了一声,拿过洁面巾擦干净嘴唇,道:“我在洗手。”

    “我已经坐上车了,十分钟就到家。”

    “好。”

    “……”

    “……”

    池柔柔又道:“你在干什么?”

    “拖地。”

    “地我昨天才让人拖过。”

    康时把地板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道:“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又发病了。”

    池柔柔沉默了一下,道:“我马上就到家。”

    “好。”

    池柔柔听着那边的动静,很轻很细微,没有画面的声音让人想的太多,她道:“我们开视频,好吗。”

    “我不太好。”

    “没事的,我想看你。”

    “待会就见到了。”

    “康时……”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好。”他答应了。池柔柔立刻切了视频,接通的时候,她看到对方正在把手机固定,然后乖乖坐在她面前,他确实不太好,但眼眸很沉静,也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他安抚地笑了一下,道:“又让你担心了,但还好,我没事。”

    池柔柔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但她看到对方的表现,又放下心来,道:“你又出现幻觉了,是吗。”

    “嗯。”

    “我早就说了让你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的,你为什么不听。”

    “对不起啊。”他抱歉地道:“我又让你担心了。”

    “……别再说对不起了。”她说着,道:“我到小区门口了,很快进电梯,电梯里信号可能不太好。”

    “我等你。”

    信号中断了两个人的通话,池柔柔看着男人卡在手机上的脸庞,微微抿紧了嘴。

    她很快来到家门前,输入密码冲进去,屋内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正在床边的地上坐着,还在面对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池柔柔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把他的脸转过来,然后亲了他一下,道:“真的没事,对吗。”

    “嗯。”

    她握住了他的手指,低头看到袖口的血迹,猛地拉开袖口,脸色青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康时静静观察着她。

    她在担心他。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此时此刻,他看得出来,妻子在担心他。

    那么,除了幻觉,也就无法解释了吧。

    一定只是幻觉了。

    谁说精神科医生不能被病人影响,也许他本身就不是合格的医生,也许他是走后门进去的,所以就算做的不好,也没有人辞掉他。

    池柔柔拧眉去拿了药,然后过来给他擦上,道:“我会给你寻找新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好起来的。”

    “没关系。”他说:“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不管他是因为共情别人痛苦,还是因为本身的经历而痛苦,都已经被遗忘了。

    被遗忘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来了。

    没有必要再想起来了。

    池柔柔与他对视,道:“我不管你是在哄我,还是真的这么想,不要一个人试图找回那些记忆,你如果真的需要,我会帮你。”

    他点了点头。

    门铃声响起,池柔柔道:“可能是叫的外卖到了,我去拿。”

    十分钟后,一份金汤水饺摆在康时面前,池柔柔道:“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尽量把工作搬回家里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做想做的事,好不好?”

    “你不用迁就我。”康时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不是迁就,是我想这么做。”

    他不再发表异议。

    饭后,他在阳台边坐了一会儿。思想的噪声太大,他心中塞了太多的疑问,便止不住地去想。

    他克制着,一发现这件事,就立马拉回来,然后放空自己看着窗外。

    “你要不要去睡会儿。”池柔柔在他身后道:“我看你脸色很差。”

    他反应了一下,点点头,起身走回了卧室。

    池柔柔跟着他进去,看他乖乖上床,乖乖拉好被子,还对她说:“午安。”

    “午安。”她说,眉心却始终拧着。

    他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池柔柔又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她关上了书房的门,拨通肖津的电话,迫不及待地道:“他现在很不好,今天又弄伤了自己。”

    “我说了,你骗不住他。”

    “现在还能怎么办。”

    “没有办法,他是我们导师最看好的学生,你以为你能控制人心,可他在心理方面的造诣比你深一百倍,你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只是皮毛,只要你在欺骗他……不需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他就能发现。”

    “怎么可能。”

    “他很敏锐的。”肖津低声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是你困住了他吗,只是他自己画地为牢罢了,包括这次催眠,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愿意,我根本不可能成功。”

    “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不是吗?”

    “没用的,也许他愿意配合我,可那又怎么呢,就算失去所有记忆,他也不会变成傻子,他有脑子,会思考,你困住他一百次,他就会破局一百次。”

    “怎样算傻子。”

    肖津喉结滚动,眸中湿润了起来,他哑然笑了几声,再开口嗓音染上了嘶哑:“池柔柔,你听过前额叶摘除手术吗,如果是你的话,也许他会答应,你可以带他去摘除前额叶,这样,他就永远属于你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该夸你吗,至少你还有底线?”肖津的语气里带着浓郁的讽刺,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为康时感到悲哀:“为什么会他遇到你这种人,池柔柔,适可而止吧,我不会再帮你了。”

    “你不是也怕他想起来吗。”

    “我确实怕。”肖津道:“但那又怎么样。从我跟你发生关系的那一秒开始,我跟他之间的情谊就到此结束了,现在只差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倒不如捅破了,决裂而已,我早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但是你呢,池柔柔。你很清楚不是吗,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跟他已经再无可能了,所以你怕极了,如果他醒来,一定会不顾一切离开你。”

    “我才不怕。”池柔柔寒着脸道:“他爱我,他不会离开我,他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的。”

    “爱也不能包容一切。”肖津道:“而你的任性,也许就要把这份爱消耗殆尽了。”

    池柔柔挂断了电话。她抿着嘴唇,倔强地走了出去。

    康时还在睡,她抠着门框,眉头紧紧锁着。

    你要想起来了吗,康时。

    你想起来要怎么办呢?

    她思索,离婚吗?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又不喜欢他,就算离婚痛苦的也是他。

    最坏的结局吗?

    她想着,逐渐坦然。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她抿着嘴唇,倔强地走了出去。

    康时还在睡,她抠着门框,眉头紧紧锁着。

    你要想起来了吗,康时。

    你想起来要怎么办呢?

    她思索,离婚吗?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又不喜欢他,就算离婚痛苦的也是他。

    最坏的结局吗?

    她想着,逐渐坦然。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