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湖一锅鲜(2 / 2)

一日三餐 多梨 7187 字 2022-04-14

    富家小姐和父母决裂了。

    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身娇肉贵,就连收拾行李箱也都是傻乎乎只放一些现在穿的衣服,都没有考虑即将到来的秋天和冬天,鞋子甚至带的都不是同一双。

    温启铭没有辜负白若琅,他自己利用课余时间接了几份工,租了间小房子,让白若琅住——他们俩人睡同一张床,中间放一个碗,碗里满满盛着米,都不约雷池一步。

    发乎情止于礼。

    毕业后,温启铭和老师沟通,放弃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选择直接进入工作,单位分配的新房子要稍微大一些,一室一厅,有个单独的小厨房,晴天的时候,每日都有温暖的阳光,缺点是洗澡和厕所都是公用的,洗衣服也只能在外面。

    白若琅没有经济来源,不想读书,也是温启铭,用自己的工资给她交学费,住宿费,劝她继续回去上课。每日下班后,温启铭都会去接她回家,顺带着买她最爱吃的豌豆黄,牛舌饼,枣花酥……白若琅喜欢琼瑶,温启铭就去各大书店找来琼瑶的书买给她。晚上,白若琅着迷地坐在板凳上看书,温启铭用厚厚的毛巾仔细擦拭她湿漉漉的发。

    只靠学问钻研是赚不了什么大钱,温启铭当然舍不得明珠蒙尘,不想让千金跟随自己吃苦,更不忍她每日洗澡也得排队等待。

    牡丹就该高高在上开着,而非坠落尘土。

    彼时投机取巧、旁门左道的事情不少,譬如有人炒邮票,再譬如炒君子兰——那个年代,炒这个的人不比炒房的少,一盆花,也能炒到高价。

    80年代后期,君子兰刚开始热的时候,温启铭已经意识到风口。他入行早,多看了些资料,先去精心挑了“花脸和尚”“短叶”“圆头”等精品花,慢慢养着,沉住气,看着市场里君子兰被炒热,一点一点升值,等一盆花被炒到涨几千、上万的时候再卖出去,坚决一盆不留。

    人大多有贪心,当时身边一些人入行晚,大价钱收了君子兰,就等着价格继续往上涨,温启铭这时候脱手,其他人都不解,甚至觉着他傻。

    温启铭不傻,他拿这笔赚来的钱去买房子,去构建他和白若琅的新家。浴室和卫生间都不必和人共用,还能给白若琅打一个她最想要的、带着大镜子的梳妆台。

    果不其然,之后君子兰价格一路下跌,温启铭在巅峰时候脱手,利索带着钱出局。

    搬入新家的第一天,他和白若琅做了真正的夫妻。

    婚后第三年,温崇月出生。

    温崇月五岁生日时,白若琅向温启铭提出离婚。

    大约过了一月,温启铭尝试挽回无果,点头同意。

    他要求抚养温崇月,白若琅没有任何异议。她不想这段过往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她是典型的精致利己者,刚好不想要这个拖累。

    离婚后的白若琅什么都没带走,她干脆利索地离开温启铭买的小房子。白家人亲自开车来接她,上车后,白若琅脱掉沾了湿润泥土的鞋子,从车窗外丢出去。

    她只穿一件温启铭送她的连衣裙,花了他两个月工资,真丝裙摆,有着淡淡的植物纹样,颇为时髦,这也是白若琅唯一带走的东西。

    温崇月自此跟随温启铭生活。

    五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可以上托儿所,温崇月从小性格就好,安静地跟随父亲生活。只问过一次为什么妈妈要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只是会偷偷地翻看白若琅和温启铭的照片。

    小学时候吃过一段时间苦,小孩子之间哪里懂这些,骂起来就是“没娘的家伙”“你妈跟野男人跑了”。温崇月一声不吭,捡起砖头往比他高一头的大孩子头上砸,后果自然是温启铭带着他去道歉,赔医药费。

    温启铭没谴责温崇月,问清楚原因后,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年,温崇月十岁。

    从五岁到二十二岁,温崇月一直和父亲生活,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温启铭头脑灵活,虽不曾经商,但在股市刚开始时炒股赚了不少,足以支撑温崇月读书、培养其他爱好。

    后来,温启铭与白若琅结婚时买的房子拆迁,温启铭就带着温崇月搬到了现在的这个房子——也是学校建好后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给各位教授的。

    这是温崇月毕业前的事情,他从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加入地下乐队,玩摇滚,读书时组队,世界各地参加比赛,温崇月享受自己的生活。

    温启铭并不掩盖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他只说是性格不合,除此外,不再提任何有关白若琅的事情。

    温启铭没有讲白若琅去了哪里,什么姓名。温崇月也不再询问,他知道母亲想要忘掉这一切,没关系,他们都尊重她的决定。

    然后,白若琅出现了。

    她打算认回温崇月,以一种矜持高贵的姿态出现,等待着儿子对迟来的母爱感激涕零。尤其是在得知温崇月并无伴侣时,白若琅已经开始精密计算,作为补偿,作为母子关系的促力,也是作为对她的帮助,她决定要为温崇月寻觅一位合适的、他会喜欢的伴侣。

    温启铭对白若琅始终无法狠下心,成长中不曾感受母爱的温崇月并不一般,他彼时大学就读,带领的队伍斩获多个奖项,受老师器重,朋友追捧,被学弟学妹们仰望。

    当时还年少轻狂温崇月第一次和白若琅发生正面冲突,结果收获了令他刻骨铭心的教训。

    那是温崇月最大的一次错误,也是失败。

    ……

    “可能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温崇月对夏皎说,“她是我的母亲,我无法阻止她和父亲往来。但我不会让自己的人生受她操纵。”

    夏皎安静地听着。

    温崇月握紧她的手:“抱歉,让你这样草率地嫁给我。”

    “啊?不,”夏皎用力摇头,她说,“我觉着现在很好啊。”

    她不是安慰温崇月。

    夏皎并不认为婚姻是多么神圣美好的事情,虽然身边经历的人不多,但每日看新闻、看报道,婚姻后一地鸡毛、鸡犬不宁的事情并不少。

    倘若用合作生意来比拟,很多女性怀揣着钱信心满满地投资入股,哪里想到公司报表做的光鲜亮丽,真正被套牢后就开始原形毕露,亏到血本无归,身心皆疲。

    夏皎选对了合作伙伴。

    她并没有抱有太大期望的温老师,是一位合格的丈夫,家庭情况也简单干净。

    夏皎怀揣着钱加入这个婚姻,升值了。

    归家途中,夏皎被炸串店儿勾了魂儿。温崇月停下,付钱,让夏皎挑了一份。炸年糕、炸玉米,鱿鱼、土豆塔、面筋、酸奶包……选的微辣,酱汁一浇,调料一洒,喷喷香。

    夏皎吃的津津有味,生活嘛,不能只吃精细的,偶尔吃些高热量、重口的食品,调剂一下也无妨。

    两人在这里住了两天,确定温父没事后才离开。

    温父精神已然大好,胳膊也已经固定好,温崇月与他约定,下周末仍旧回来,陪他去医院检查。

    走的时候是中午,午饭后,温父嘱托着,让温崇月多带了些点心,豌豆黄、牛舌饼、枣花酥……夏皎没有辜负他的心意,乖巧全部收下,温父松了口气,笑着让他们走,别误了飞机。

    护工送他们下楼,顺带着去买些水果,温启铭独自坐在沙发上,阳光大好,他戴着眼镜,在看今日的报纸。

    他仍旧保持着这个习惯,看报,订杂志,养花弄草,散步。

    门响的时候,他只当是护工回来,头也没抬:“小庆,你休息去吧,我这边有事再叫你。”

    没有回应。

    温启铭摘下眼镜,抬起头。

    洁白色影子站在门前,精致的卷发。

    温启铭顿了顿,重新戴上眼镜,他看清了。

    白若琅说:“他们都说你摔伤了胳膊,我这两天正好在北京,顺路过来看看你。”

    温启铭合上报纸,他平静地问:“你想喝点什么?还是金骏眉?”

    他只有一只手还能灵活动,没有劳烦她,拿走茶壶盖,拎着热水注入:“左边柜子里有你最爱吃的牛舌饼和枣花酥,尝尝,味道变没变。”

    -

    “你居然连《海贼王》都没有看过吗?”

    下班后,夏皎抱着小虾米梳毛毛,震惊地问温崇月:“你不看吗?”

    温崇月摇头:“我只看过《灌篮高手》。”

    “那,《银魂》呢?《死神》呢?《火影忍者》呢?”夏皎不死心地向他确认,“传说中四大民工漫,你一部也没有看过吗?”

    温崇月叹气:“皎皎,或许我们之间存在……嗯……年龄不同导致的代沟?”

    夏皎不想赞同。

    不过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在温崇月开始解方程求证曲线的时候,夏皎可能还在穿着开裆裤满大街地乱跑。

    虽然没有看过《海贼王》,但温崇月并不介意陪夏皎去看她口中“童年记忆美食”的片段,并决定为她还原路飞爱吃的大骨肉。

    当然,这不是一部美食番,现实中也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对应物,只能说,尽力找出来一些差不多类似的食材和东西,去努力“打破美食的次元壁”(夏皎原话)。

    温崇月对打破美食番次元壁并不怎么感兴趣,和这个比起来,他更想和夏皎打破一些深夜番的次元壁。

    夏皎捧着搜来的周边食谱书:“先煮四个溏心蛋,然后……呃,然后……我们家里有翅根吗?”

    温崇月正在预热烤箱,他说:“如果皎皎同学想要的是鸡翅根,那我们家里还有八个;如果是天使或者恶魔的翅根,很遗憾,我们家一个也没有。”

    夏皎合上书:“那我先做溏心蛋!”

    温崇月做这件事得心应手,精通厨艺的人,无论怎么做都不会特别难吃。先把翅根去皮,沿着骨头,细细地将肉全部都剔下来——保留一部分肉和骨头的链接,让看上去更像一朵花,撒上胡椒粉和盐,静置在一侧备用。

    夏皎哼着歌,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温崇月听着发笑,忍着,将鲜牛奶倒入面包粉中,均匀混合。

    夏皎快乐地问:“温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再尝试红楼梦里的美食呀?”

    温崇月问:“夏同学,你想吃里面的什么?”

    鲜牛奶是晚上刚送到的,本来打算明日煮给她喝。夏皎有一些缺钙,做有些动作的时候,她的关节会发出让温崇月不忍心继续的声音,她也容易抽筋儿。

    需要好好补补。

    夏皎想了想:“你还记得有一段吗?芦雪庵大雪——”

    “鹿肉?”温崇月很快明白,“你想吃烤鹿肉?”

    夏皎点头。

    她说:“我还没有吃过鹿肉呢。”

    温崇月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不过想要新鲜鹿肉……”

    夏皎补充:“冷冻的也可以。”

    的确只能冷冻。

    牛奶将面包粉浸透、打湿,散发出特有的味道,温崇月说:“我有个德国朋友,他喜欢猎红鹿,也爱吃鹿肉。可惜如今疫情,不然可以带你去他那边吃新鲜的鹿肉。”

    夏皎喔一声,她守着煮溏心蛋,又问:“鹿肉怎么吃呀?我们也是烤吗?”

    “鹿肉脂肪低,炖煮的话,的确不如烤的味道美,”温崇月说,“你想试试炖煮的也行。”

    夏皎立刻摇头:“不不不,怎么做最好吃怎么来。”

    这么说着,夏皎又提出一个困惑:“那为什么现在我们不常吃鹿肉呢?”

    街上、店里,牛羊肉不用说,驴肉火烧的店也不少,很少见鹿肉馆。

    温崇月说:“我不确定其他人为什么不吃鹿肉,我只知道自己不常吃鹿肉的原因。”

    夏皎好奇:“为什么?”

    温崇月垂眼看她。

    厨房里的光暖亮,他下颌线的痣分外生动,灰衬衫,黑裤子,系着一条加长的深绿色围裙。

    温崇月说:“鹿肉纯阳,热血,太燥了。”

    夏皎的脑袋轰一下地想通了。

    后宫剧都这么演,什么鹿血酒壮/阳,喝之夜御三女……

    温崇月说:“等周末,等你休息时间多了,我们再一起吃鹿肉。”

    夏皎冷静地掏出手机,开始滑。

    温崇月问:“怎么了?”

    “没怎么,”夏皎埋头,“温老师的话题太黄了,我要看看我的绿色健康码有没有变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