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饶推了春行数次,她都赖着不走,净空一句问,春行便不敢再留。
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饮了一盏苦凉茶,抖了身,涩了喉。
她快步溜出贫巷时,仍挂着一身的凉嗖嗖。
春行走了,阿饶寻空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水凉得噤牙,一抬头,面前的人更凉。
净空正一丝不苟地看着自己,明明未说话,却像是又问了一遍刚刚问过春行的话。
阿饶本想赖一赖,可抵不住那双清冷的眸仍一直拽着自己,只得投降说:“李公子是替我赎身的恩客。”话后,眼珠溜了一圈,又言:“江湖第一侠士。”
就是天王老子,净空也眉须无惊:“该不会是那位哭着喊着要娶你的小世子吧!”
阿饶闷闷又吞了一口水,算是被看破了。
净空又言:“他既然替你赎身,便是于你有恩,说什么你也不该负了他。”
他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
阿饶的嘴浅浅上扬,回想起那日,净空驭马来追时,说的那句:“我跟你比,若你输了,她得归我。”
彼时,她终于明白“守得云开见日出”的奥义。
“是了,他是我所识的最大的善人,人都说,钱财多败子,可他那样恩泽千秋的人,不仅施恩不求回,最可贵的是那一身质而不俚。”李承业拥的那颗赤子心,是阿饶在这片江湖寻的最宝贝的东西。
可惜自己这出生,哪配有呢?
“他这样好的人,即都替我赎身了,我要还因人间贪欲蛊惑他娶我,岂不是要污了他的清世名,毁了他好端端的前程吗?”一字一句,伴着笃定的眉眼,阿饶孱孱弱弱理着衣袖的褶,把本要享的福都藏进了褶里,揉成青烟,散了。
另侧,高僧的佛心,无端开出了一蕊莲。
草屋简陋,阿饶从无丝毫嫌色,若真如她所说,她不要的可是滔天的富贵。终究良善,纯良温厚刻在骨里,向阳照着心。
净空将本要说的话咽了咽,给自己好好添上了一碗水。
“最重要的,我不是看上你了吗?”阿饶将头放在桌上,以手为枕,繁星烁眼来回眨。
净空不看她:“如此说来,我与李公子,应打过交道。”
“岂止打过交道,你二人还因我打过一场了!”
“又打诳语。”端水饮尽。
“那咱们往西京走一遭,你好好问问李承业。”阿饶急了,绕过桌,抓上净空的手作势要走。
净空未起身,可经阿饶一拉,怀里的东西不识相地滚了出来。
是个纸包,着地而散,更不识相地滚出了两个豆包,豆包沾了一圈灰,上头的桂花蕊正谄媚地朝净空招着手。
江都不似别处,做豆包惯用琼花为蕊,可阿饶偏爱桂花香,只城口的那处,老板不是江都人,方沿用了外地做豆包的习俗。
阿饶不知道净空是故意去寻,还是凑巧,只他有这份心,便满心欢喜地笑纳了。
“净空大师费心了!”阿饶把豆包放在嘴里,含了一口,眼又甜成了新月。
净空不辩,伸手从她嘴里夺下豆包,“脏了。”
阿饶正要又抢,净空即刻添了一句:“我再替你去买。”
心下欢唱:石头可算是开花了。
阿饶一面将两个豆包放回纸包里,一面又问:“你不是没钱吗?”
净空徐徐站起身,挥眼瞥了瞥屋角,回:“看来这家人是真富了,那碗柜里藏的几两碎银都不要了。”
穷人爱藏钱,富人才散金,果真是富了。
两人为了再买豆包,出了院。
站在柴栏前,阿饶仔细插上门闩,恰逢一阵风赶过,阿饶缩了缩脖,风继续望前赶路,路过铜铃,“叮叮当当”敲响了阿饶的眼。她左右顾盼,寻着声张望,眼落至那颗苍天枯木时,方停住了脚。
冷风萧瑟,枯枝更败,可阿饶一眼就看到枝梢的那一串古青色铜铃。每个拇指般大小,可一串下来,也有数十个左右。
阿饶踮脚仔细瞧了又瞧,铜铃似叶,满满落进心怀,她舞着臂,雀跃地朝前头背影大喊:“净空,净空……”
前头的人像是故意赶着步子,装着面如平镜,心若水,唯一双脚,行得飞快,踏起了尘泥,可架不住后头姑娘一直张唤着自己。
面散了,心也荡起了浪波,还是回吧。
“树已枯老,阿饶姑娘就饶它挂串小的吧!”
。
佟茵茵与吾悔一路驾马而追,没几日就到了江都。
她隐约记得阿饶曾与她说过如归阁的字号,便当街寻人一问,没想到很快得了方位。
心想:原来是江都胜地,难怪养出一个阿饶。
到了如归阁,已至傍晚。吾悔头戴巾帻在外等着,单佟茵茵一人进去打听。
经几番折腾折腾,好在有银子开道,只等了不到一炷香得功夫,花姐便现身亲自过来招呼。
“哎哟!我的好姑娘,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男人还不好找吗,这个指定是不可靠的,花姐劝你再寻一个!”声色皆先于花姐的人,现于房中,她当佟茵茵是来此找自家男人的,摇扇逐步而进时,带着浓重脂粉味的气色又先入了鼻。
“本小姐不找麻烦,问几句话便走。”佟茵茵爽快,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伴话。
“肯定知无不言!”话毕,花姐伸手索了银。
贪财便好办得多,佟茵茵又问:“如归阁原来有个叫阿饶的姑娘?”
花姐打扇,对银子笑了笑:“有的!”
“我想见见。”
花姐闻言顿了顿,将银子在手里盘了一个完整的圈,高首低眉仔细瞧着,示意一问一银。
四海盟如今是江湖上走商护镖的大户,富埒陶白,佟茵茵自是出手阔绰,随手便又拍了一锭。
花姐先收了银,才说:“阿饶啊,三年前让一个比姑娘还出手阔绰的公子赎了身,如今嘛……当然是在哪个富贵府里逍遥快活了吧!”她两手提了提胸前抱腹,藏了荷。
佟茵茵不吃这套,用手在方才拍银锭的地方重重扣了扣案,厉色:“花姐,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进来前,花姐便仔细打量过她,本疑惑:李公子怎么派个女人来寻阿饶呢?
眼下却是明白了,这女人不比男人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