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狠人怕疯子(2 / 2)

    杨大郎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娘别给儿添堵了。”

    秦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嘴不语。

    另一边的李瑜主仆径自去了食肆,他好些天没来,宁樱还以为那厮不来了。

    李瑜还是同往常一样,一副大爷模样。

    宁樱细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中窥探出他的心思,结果很遗憾,他掩藏得很好。

    从他到临川开始,两人就斗智斗勇。那日她狠扎了他几刀,本以为会消停,谁料这才没过几天又上门来了,她一时吃不准他的反应,心里头没底儿。

    宁樱心里面藏着事,晚饭备得简单,李瑜也用得草率。

    翠翠一直对他有些惧怕,吃了饭就跑。

    宁樱也对他有些惧怕,下逐客令道:“天晚了,二公子该回官驿了。”

    李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事要与你掰扯。”

    宁樱:“……”

    李瑜:“是在这儿扯,还是进屋里说?”

    宁樱怕两人又抬杠下不来台,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瑜起身去了厢房。

    她招呼翠翠把碗筷收拾一下,磨蹭了好半会儿才进屋去了。

    李瑜端坐到凳子上,油灯下的面庞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如一潭死水般,深不见底。

    不知怎么的,宁樱心里头有点发憷。

    见她忐忑,李瑜从袖中取出她的户籍和路引,放到桌上,说道:“我已经替你上了户,临川的户籍,扬州人氏,往后你便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

    听到这话,宁樱愣了愣。

    李瑜把户籍和路引推了过去,“你自己收捡好,它是你以后立足的根本。”

    宁樱半信半疑,视线落到那户籍上,她小心翼翼取来看,上面详细记录着她的户籍出生地和生辰。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把路引仔细看了许久,终是露出久违的笑来,欣喜道:“多谢二公子成全!”

    李瑜看着她,眼神里仍旧没有情绪,“那日你说想在外头过安稳日子,我成全你,你说想与杨大郎成婚,我也成全你。”

    宁樱不敢相信他有这般大度,怀疑道:“二公子莫要哄我。”

    李瑜轻轻摩挲袖口,问:“你相中杨大郎什么了?”

    宁樱答道:“他是实在人,与他相处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也没有森严等级,叫人浑身轻松。”

    “就这样?”

    “他性情宽厚,人品俱佳,做事踏实,也没那么多花花心肠,是一个适合过小日子的男人。”

    “你来临川多久?”

    “半年多了。”

    “半年就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了?”

    这话把宁樱问愣住了。

    李瑜嗤笑,用嘲弄的语气道:“你与我相处了六七年,我都还没把你的脾性摸透,你来临川半年,就对杨大郎事事俱知,视他为可托付的良人。阿樱,你哄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

    宁樱垂首不语。

    李瑜继续道:“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只爱自己,跟我一样都是自私到极点的人,我说得对吗?”

    宁樱没有回答。

    李瑜盯着她,似想从她的脸上窥探出她的弱点,“若我要在离去之前让你跟杨大郎成婚,成全你们,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宁樱的表情有些裂。

    李瑜勾起唇角,“那日你跪求我成全你跟杨大郎,我左思右想,念在你我数年情分,便退一步,留你几分体面,做主成全你的这桩姻缘,如何?”

    宁樱抽了抽嘴角,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李瑜缓缓站起身,好整以暇道:“怎么,不愿意了?”

    宁樱忙反驳道:“没有!”

    李瑜轻哼一声,步步走近她,“那便是高兴?”

    宁樱:“……”

    见她吃瘪的表情,李瑜心中痛快至极,故意恶毒道:“你的旧主愿意成人之美,全了你的姻缘,你本该高兴,为何这般难为情?”

    宁樱:“……”

    李瑜又上前一步。

    宁樱像见鬼似的往后退,他笑意盈盈,“阿樱啊阿樱,袁杰说你老奸巨猾,当真如此。”又道,“那日你说要嫁杨大郎,我考量着你是奴籍无法与良家子通婚,便做主替你换了良籍成全你,可眼下看你这样子,似乎不大高兴?”

    宁樱咬唇不语。

    李瑜俯视她道:“拿杨大郎来扎我,你很有一番心计。”

    宁樱觉得没法跟他处下去了,想跑,却被他一手拉了回来。

    李瑜堵在门口,“你跑什么,今天咱们就来好好掰扯清楚。”

    宁樱心里头破天荒的有点慌,拒绝道:“我没什么好跟你掰扯的。”

    李瑜失笑,“你心虚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宁樱嘴硬道:“别以为你拿了户籍来,我就会上你的当。”

    李瑜光明正大的把门反锁了,自顾自说道:“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不把你弄回京,我誓不罢休。”

    还以为他要用强,宁樱的心沉了沉。

    李瑜看着她笑,一张脸颇有几分风流,他大言不惭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嫁杨大郎,要么嫁我李瑜,你选。”

    听到这话,宁樱不由得失笑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李瑜没有说话。

    宁樱越想越觉得好笑,然而笑着笑着,她就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因为对方的表情很认真。

    李瑜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我想了许多,不把你弄回京,我始终都不甘心,可是我又不想折断你的脊梁,那便画地为牢,以我李瑜为饵,许你婚姻。”

    这话让宁樱彻底冷静下来,“你疯了。”

    李瑜不屑道:“我没疯,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宁樱冷酷道:“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秦王府嫡次子,以后是要请封郡王的人,未来与你匹配的女郎将与你门当户对,那才是你应得的姻缘。”

    李瑜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对,未来与我匹配的女郎必然是世家贵女。而你宁樱,一无家世,二无样貌,什么都没有。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就是眼瞎喜欢,情难自禁,非你不可。”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宁樱一点都不高兴,反而生出罪恶感,“李瑜你莫要冲动。”

    李瑜自顾坐到凳子上,倒水喝,“我晚上没喝酒,也没糊涂。”

    宁樱不由得急了,朝他说道:“那你发什么疯?你以后是要进政事堂做宰相的人,怎么可能娶一个婢女为妻,自毁前程?”

    李瑜抬头看她,目光分外沉静,“那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操心。”

    宁樱哎呀一声,急道:“老王妃和秦王也不会答应你娶一个婢女,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会看你的笑话,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李瑜锁住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嫁我李瑜,你敢不敢?”

    宁樱一时被问愣住了。

    李瑜继续道:“你敢不敢在我身上赌一把?”

    宁樱沉默不语。

    李瑜道:“我想明白了,既然无法割舍,那就把你绑在我身边,生同衾,死同椁好了。”

    宁樱并不吃这套,理智道:“我们不合适,你那高门大户,我攀不起,也不想攀。我生来就是命贱的人,享不了荣华,只喜欢在这腌臜地里讨生活,图个自在。”

    李瑜见招拆招,“你若不想被困在秦王府,待我与你成婚后,便可分家出来,自己单过,你是家里的女主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人会指责你。”

    宁樱皱眉,忙表达自己的观念,“当初我既然冒着丧命的风险跑了出来,就不会流连那富贵金笼,我宁愿做一只山雀,想飞哪里就飞哪里。”

    李瑜:“也无妨,我也未曾离过京,这次出来领略了大雍的好山好水,待休假时我们可出来走走。”又道,“官不与民争利,你若舍不了这市井营生,那以后便偷偷开着,请庖厨、跑堂、采买,你只需要备锅子配方和管理账目即可,不用日日辛劳,事事亲力亲为。”

    宁樱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这回是真的没法淡定了,毛躁道:“我看你已经疯了。”

    比起她的急躁,李瑜反而淡然,“你若受不了京中的闲言碎语,我可上奏离京外任,反正京官若要晋升,必得下基层干三五几年才可,趁现在年轻外任多涨些见识也无妨。”

    宁樱:“……”

    李瑜:“你与我成婚后,分家,离京外任,以及开食肆,样样不耽搁,我就问你敢不敢与我成婚?”

    宁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狠人怕疯子,他一旦认真起来,她反而怂了,因为那需要他付出巨大的代价,这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再次露出劝说迷途羔羊的表情,“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考虑清楚,你此举是忤逆,老王妃和秦王必会被你气得半死,这是不孝。”

    李瑜静静地看着她,“如果我能因为不孝而让自己的下半生开怀,那就不孝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樱:“……”

    她觉得这人一点都不讲武德,耍起流氓来简直让人无语,“你此举会被京中世家贵族耻笑,更会被人戳脊梁骨。”

    李瑜无所谓的“哦”了一声,不答反问:“我爹纳了十多房妾室,造了三十多位子女出来,早就是京中的笑柄,难道他们就不耻笑了?”

    宁樱一时被噎住了。

    李瑜继续问她,“那你看我老子有因为被耻笑就不吃不喝,天天唉声叹气了吗?”

    宁樱:“……”

    秦王老儿可快活了,天天吃喝玩乐,日子过得上好。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李瑜发出灵魂拷问:“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京中的世家贵族又不是我爹,给我前程的又不是他们,我凭什么要因为他们的看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委曲求全?”

    宁樱:“……”

    她憋了憋,忙道:“你这事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了?”

    “我们俩有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匹配,我也不想受人耻笑。”

    “真是好笑,你若知道礼义廉耻,害怕被他人的眼光约束,当初就不会拼死跑了出来。我就问你,你跑出来图什么呀,不就图个快活,图个自在吗?”

    “……”

    “阿樱,我娶你,图的就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图的就是自己喜欢,愿意,你明白吗?”

    “欸,你喜欢我什么呀,我跟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你管我喜欢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又道,“你以后若跟别的男人成婚,总不至于盲婚哑嫁,总得相互了解磨合。我与你磨合了六七年,身上长了几根毛你都知道,是不是比了解其他人更省事?”

    “……”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们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重新搭建起婚姻关系,比你跟杨大郎磨合起来是不是容易得多?”

    “……”

    “我就问你,敢不敢跟我李瑜成婚,敢不敢像当初出逃那般站到我身边来,用你曾经的那腔孤勇来信任我,许我站到家族对立面的勇气?”

    听到这番话,宁樱觉得她的三观要裂开了。

    在某一刻,她觉得她成为了苦口婆心的长辈,而李瑜则是那个讨打的不孝子。他的想法委实太过大胆,甚至与整个时代主流价值观是彻底背离了的。

    宁樱觉得这场仗她没法跟他打下去了,因为他不讲武德耍流氓,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狠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

    好比现在的李瑜,就是一个疯子,偏偏这个疯子还无比冷静理智。

    宁樱觉得她大概也得跟着疯了,被他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