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妈妈, 漂亮哥哥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都是小雅不好，小雅不听话偷偷躲起来吃糖果, 小雅连累漂亮哥哥了……”

    康雅已经是知事儿的年纪了，她知道是左棠救了她的命, 没有左棠奋不顾身的保护, 她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 还能吃糖果, 还能穿漂亮裙子。

    “小雅不要哭, 你没有连累我, 我也没有怪你，”左棠手往康雅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着摸了摸，康雅自己把脑袋凑给左棠摸摸。

    左棠又抬头看向应该是叶玉君的方向, “你是我的……妈妈？对不起, 我暂时什么都没想起来。”

    左棠蹙起眉头, 又立刻因为头疼红了眼眶, 而他所朝的方向完全是错的。

    左母不敢置信地走到病床右侧, 手试探地在左棠的眼前招了招。

    穆晟宁轻轻在左棠的头发上抚了抚, “王医生说你刚醒过来, 不用勉强自己去记起什么。我答应你, 今天到你睡着前, 都不会走。”

    左棠立刻听话地不想了，他抬起手准确地摸到穆晟宁的手腕，再带着它多停留一会儿，“我头好疼。”

    穆晟宁听明白左棠话里意犹未尽的意思, 左棠想他多摸一会儿。

    穆晟宁和叶玉君歉意地一笑后, 继续按左棠的意思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安抚。

    “麻烦穆先生和小雅了, ”叶玉君顾不上追究穆晟宁今日待左棠格外的友善和体贴，她转身去找左棠的主治医师问情况。

    在穆晟宁和康雅陪伴左棠的时间里，那些检查结果也全部出来了，左棠的情况有坏有好，坏消息是左棠的失忆和失明可能是永久性的。

    好消息是原本要担心左棠脑袋里损伤会导致的瘫痪、半身不遂等可以排除。

    但躺了四个月的现在，左棠也需要一段恢复期才能行走。

    叶玉君听没多久医生的说明，左父左彦博也赶到了，两个人一起听完后，齐齐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亲生儿子遭遇如此变故，他们不可能不心痛。

    但左棠和他们相认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左棠在病床上躺了四个月，剩余六个多月里，他们实际相处的时间一样少之又少。

    靠他们自己唤醒左棠的记忆，估计没那么容易。

    左彦博宽慰地拍拍叶玉君的手背后，神情一顿，他有一个提议，“或许这是一个让阿棠真正接受我们的机会！”

    不好找霍家人帮忙，也不好再打扰霍衍的新生活外，他们还可以选择一个善意的谎言。

    让左棠真正把自己当做左家人，从未被换错，只是因为一个“见义勇为”的事故伤到了脑袋，导致自己失明和失忆了。

    “好！正好能把阿棠的性子掰回来，”叶玉君轻轻点头，她对左棠最不满的就是他被养母丁宇萱带出来的刻薄、偏激和爱耍小心机小聪明。

    左彦博和叶玉君回到病房里时，左棠已经给穆晟宁摸睡着了，但他的手依旧无法从左棠头发上立刻，只要一离开，左棠就颤动着眼睫，要有惊醒的意思。

    和左父左母一起到来的，还有医生护士，穆晟宁收起那点无端的失落，拉着沉浸在左棠盛世美颜里的康雅退到边上。

    换点滴，注射药剂，左棠从不安的浅眠陷入药物带来的沉眠中。

    在王医生的要求下，众人从病房主卧退到了外头的小会客室里。

    左彦博也得空和穆晟宁寒暄，“晟宁，谢谢你们每天都过来，阿棠的情况还需要时间恢复。”

    作为被救之人的家属，康家和穆晟宁已经做得非常可以了，救人是左棠自己的选择，左家不会去怨恨康雅和康家。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穆晟宁微微点头回应，他再看去左彦博和叶玉君，“我答应了左棠和小雅，每天陪她来看望，希望左三哥和叶医生不要嫌我们打扰。”

    “哪里会！你看他以前的那些……现在还有哪个记得来看他。”

    叶玉君说的是一部分实情，左棠原本不愿割舍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在他毫无醒来迹象的一个月后，已经没人过来了。

    包括那商场监控视频里，推搡了她儿子一下的席获！

    据她知道席获是她儿子左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前男友，两个人分手不到半年，这里头还得算上左棠躺医院里的四个月。

    而她之所以没有去追究席获推左棠的那一下，是因为视频里，席获保护了她另一个儿子，她的情感理智价值观在这个事故里被各种割裂和撕扯。

    她放下工作每天来陪伴左棠，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外，也有一部分愧疚的情绪在里头。

    “我想请穆先生帮个忙，我和彦博不希望阿棠再想起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儿，如果阿棠问起，请不要告诉他。”

    被要求帮忙的穆晟宁眉心微微一蹙，缓慢点了点头。

    左彦博和叶玉君是左棠的亲生父母，他没有立场去置喙他们的决定是否对左棠公平。

    穆晟宁侧身看去依旧伸长脖子在看隔离玻璃里头安睡的康雅，低语提醒，“小雅。”

    康雅塌了塌肩膀从沙发上下来，和左彦博和叶玉君告别，“左爸爸，左妈妈，请你们帮我和漂亮哥哥说再见，小雅明天还来看望他。”

    “好，我一定帮把话带到。”

    叶玉君对聪明伶俐又礼貌懂事的康雅很有好感，她笑着点点头，并和左彦博一起把她和穆晟宁送到电梯口处再反身回来。

    “当年，我们都以为那一胎一定是个女儿，”左彦博喃喃出声。

    在左棠上面，他和叶玉君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且他大哥二哥那边生的也全是男孩儿，叶玉君高龄怀孕又坚持要生下来，他们家里所有人都期待这是个女娃。

    左彦博甚至迷信地准备了好些漂亮裙子，芭比玩.偶，最后依旧是个小男孩，他准备的那些东西被他大哥二哥们嘲笑了好久。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依旧值得喜悦，但却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在医院和一个情.妇的私生子抱错了。

    当年的错误如何发生的，时间过于久远外，也是考虑到两家的名声以及对左棠、霍衍名誉的影响，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淡化处理。

    认亲到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就满一年了，但他们和左棠的关系再次因为一个事故归零了，但这未必不是另一个更好的开局。

    左棠长长的一觉睡饱睡醒，再次睁开眼睛，他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因为救人失明加失忆了。

    “醒来了？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叶玉君不甚熟练地柔和了一下声音，她在左棠空茫的眼底看到了非常明显的害怕和无助。

    “记得，你是我妈妈？”左棠继续眨眨眼睛回应，再缓缓偏头看去是叶玉君声音传来的方向，“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关系，你现在记住我是你.妈妈就可以。”

    叶玉君说着，给左棠的病床调整成躺靠模式，再接着，她就不知道要和左棠说什么了。

    又静默了许久后，左棠低低地问道，“我想知道妈妈的名字和家里人的情况。”

    他昨天都没来得及知道更多一点情况，就因为穆晟宁摸得他太舒服睡着了，现在……他其实还想问问，穆晟宁和康雅什么时候过来。

    叶玉君无奈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别扭，她再次尝试去握左棠的手，她立刻感觉到了左棠的害怕，以及他努力忍着害怕没有挣脱出来。

    叶玉君与左彦博互相对过几次的话，缓慢地告诉左棠。

    “我叫叶玉君，你爸爸叫左彦博，你是我们小儿子，你还有一个亲哥哥叫左熙，你大伯二伯那边还有四个堂哥，你没醒来的四个月，他们有空就会来看你。”

    大概一周保持两三次的频率，对于左棠见义勇为受的伤，他的这些哥哥们都很关注，积极地在连续国内外专家，对左棠的治疗提供帮助。

    “此外，你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大舅舅一家，他们不常住在京城里……“

    大致介绍了比较近的亲属家人后，叶玉君又再仔细介绍起个人，然而她才说到左彦博的工作情况，左棠已经被她念睡着过了。

    她认为自己应该觉得尴尬或无奈，但没有，她握着左棠的手，忽然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又去医生那里了解情况的左彦博推门进来，就见叶玉君急忙背过身去擦眼泪，他走上来宽慰地在叶玉君后背上拍了拍。

    他和叶玉君又陪坐了一小时后，左棠再次醒来，得到消息的医生团队也进到房间里给左棠进行晨检和比昨天更细致的检查。

    在给左棠播放轻音乐进行安抚后，医生团队的王医生来和左彦博叶玉君以及带着康雅到来的穆晟宁进行交流。

    王医生多瞥了穆晟宁两眼，但左家人都没意见，她也没意见了。

    “初步判断左少爷除了失忆失明外，智力还受到了一定的损伤，不过你们放心，损伤还没有严重到智力障碍的地步，日常生活交流不会有妨碍。”

    王医生和同时医生的叶玉君相熟，她特别说明这点是怕左家和叶玉君难以接受左家会有一个智力平庸的儿子，特别是在霍家那位的对比下。

    据她知道，左棠还是A大艺术系的大四学生，只差一个毕业作品就能拿到毕业证书，现在怕是……难了。

    “谢谢，我们只要他活着就行，”左彦博扶住叶玉君对王医生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一结果。

    “另外左少爷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会比原本预计更快恢复行动力。”

    王医生告知这个勉强能算是好消息的情况后，又继续说了好些左棠后续治疗的方案。

    听不懂大人们讨论病情的康雅已经自己摸进病房里去看左棠了

    “漂亮哥哥，小雅来看你了！”

    康雅托着自己的苹果脸凑都左棠的手边给摸。

    左棠摸摸康雅的头发，表示欢迎，“嗯，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是你小舅舅送你来的吗？”

    “对，小舅舅在和左妈妈左爸爸说话，”康雅一眨不眨地盯着左棠看，再次发出她的感叹，“漂亮哥哥比昨天还好看了！”

    昨天刚醒来的左棠面色惨白，神情惊惶，而今天的他脸上多了些血气，原本就十分好看的模样，更加鲜活和真实了。

    “真的吗？”左棠收回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是特别好摸呢。

    以及他对于被人真心夸漂亮，也莫名觉得高兴了。

    “真的真的！”康雅连蹦带跳地给左棠确定。

    “嗯。”

    刚进来的穆晟宁声音叠加到康雅的声音，却依旧叫左棠听到了，他看向穆晟宁的方向，眨眨眼睛，“穆晟宁？穆叔叔？”

    “你年纪比我大很多吗？我听声音一点都没觉得。”

    穆晟宁眉心微微一蹙，继续缓步走近，他可一点不想被左棠当成老头子或中年大叔，“我比你大10岁。”

    但和23岁的左棠一对比，他是有点显大了。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左棠再次偏头努力纠正穆晟宁的方向，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但其实他很想让穆晟宁摸摸他，牵牵他。

    穆晟宁原本就要去摸左棠头发的手一顿，换个方向轻轻放在左棠没有打着点滴的右手手背上，再然后它就被抓住了。

    左棠一口气松下来，再次朝穆晟宁一笑，“我好想你们。”

    打开门进来的左彦博和叶玉君也瞧见左棠这一笑，充满了亲近和依赖之意，话语更是直白到不行。

    左棠还要自给自足抓穆晟宁的手摸摸脸时，听到了房间里另外两个脚步声，他警觉地偏头过去，“谁？”

    左彦博和穆晟宁歉意地一笑后，“阿棠，我是爸爸，你.妈妈和你说过我了是不是？”

    左棠闻言努力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是、是的，爸爸好。”

    叶玉君和左棠说的那些话，对已经睡过一觉醒来的左棠来说，能记得的不多，关于左彦博他只记住了名字。

    “诶，”左彦博无法克制地露出傻兮兮的笑来，左棠认回家里怎么久还是一次这样喊他。

    接下来左彦博和叶玉君又给左棠回顾了一下，左家亲属们的名字工作这些，左棠认真听了好久，依旧一星半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他情绪表露得非常直接，即便是小康雅也能看明白。

    左棠已经听累了，他们再多说一些，他就该把原本记住的那些都混乱了。

    “不着急，以后见……以后他们来家里了，你多听听声音就记住了，”左彦博看着左棠干净透亮的眼睛，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和可惜，他的儿子很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嗯，”左棠乖乖点头，再看去左彦博的方向。

    “爸爸妈妈，我不后悔，小雅，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们都不要难过了，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我不记得的人，也能重新认识，对不对？”

    左棠偏头回他握着手的穆晟宁的方向，寻求认同。

    “你的眼睛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以后，小雅和我也是你的家人。”

    穆晟宁克制又郑重地对左棠做出承诺，如果左棠的眼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会负起照顾左棠的责任。

    “好呀，”左棠笑着点点头，再礼貌地唤人，“小雅，穆叔叔。”

    “棠棠哥！以后小雅保护你，带你吃好多好多糖果，”康雅跟着从难过、愧疚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再贴过去抱住左棠的一边手臂蹭蹭。

    穆晟宁看一眼左棠，再看去跟着放松了神情的左彦博和叶玉君，无声认下了左棠这声叔叔。

    反正也不是亲的。

    左棠醒来后，每天允许被探视的时间变多，他每天醒着的时间也慢慢变多，两周后，他能在有人扶着的情况下，下床走一小会儿了。

    一个月后，左棠自己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但他不习惯用导盲棍，离开病床以外的地方，依旧需要人扶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