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二狗子是怎么都不会承认,都头牛蛋身上有书卷气的。更加合理的说法,他认为应该是附庸风雅,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邯郸学步。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牛蛋“求上进”的热情,他教会了张载什么是战阵搏杀之道,也让对方领会了什么是同袍情义,什么是马革裹尸真细事。
而张载的思想,也让牛蛋明白了自己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士、将校、将领,就不能一直粗鄙下去,且不说识字这种事,学会如何更好的跟部下相处,统领部曲,关心战局,思考取胜的方法等等......都十分必要。
一言以蔽之,牛蛋等人激发了张载的血性、武装了张载的四肢,而张载则智慧了牛蛋等人的头脑、激发了他们向上的斗志。
但就像张载搏杀之时,常常杀红了眼就什么都不顾,大吼着舍身报国恨不得跟契丹人同归于尽一样,牛蛋等人在闲暇之余,跟着张载等人读书问道之外,也难免变得矫情,还生出了一丝优越感。
不管怎样,二狗子觉得,现在的牛蛋不再有事没事就踹自己几脚,而是开始尽量和颜悦色跟自己讲道理,还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天气转凉,秋日将至,这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很久,而且很可能就要迎来决战时刻了。”
牛蛋收敛了自己的文化人气质,主要是被二狗子抱头的绝望神态,给打击得信心全无,只能讪讪坐在对方身旁,以寻常口吻跟对方说起正事。
见都头终于恢复正常,二狗子放下双手,好奇的看着对方:“都头莫非听到了什么消息?”
牛蛋肃然点头,用与有荣焉的口吻道:“前不久,妫州方向的契丹军,被我王师尽灭,六十万契丹战士,几乎是全军覆没,这是何等辉煌的战绩!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算了,这意味着,我军跟契丹军的战力对比,已经没有多大劣势!
“战局已经僵持了不少时日,既然王师打开了局面,接下来,就会是反攻决战时刻——张载那厮是这么说的。而对于你我而言,这将是一场生死危机与建功立业并存的血战!”
听到这里,二狗子神色振奋。
但是很快,他眼神又有些恍惚。
牛蛋瞄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怎么着,前日接到了家信,知道村头刘家的小娘子,听说北口战士激烈,日夜为你担心抹泪,你这是心疼了,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娶人家进门?”
这番话让二狗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牛蛋,“都头你怎么知道......你偷看了我的信?!”
牛蛋不屑的撇撇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这种事还需要偷看你的信?老牛我可是两个胖小子的父亲,是过来人!”
被牛蛋这么一说,二狗子脸都红到了脖子根,跟个小女子一样,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牛蛋跟他是一个村里的,这些事原本就是不需要过多猜测,就能清楚的东西。
牛蛋却没打算放过他,嘿然笑着继续道:“要说老刘家的小娘子,生得的确是俊俏,难得的是性子好、懂事,这十里八乡的后生,可没少人惦记。你若是死在了沙场上,她铁定不愁人嫁啊!”
二狗子顺着牛蛋的话想了想,这个在战阵上也算是能够三进三出,在北口手刃了不少契丹悍卒的年轻人,真正的好汉,此刻却面色黯然,眼神悲戚,看着很是没出息。
牛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狗子,听我的,回去成亲吧。你在北口奋战多时,杀敌的军功足够你升到我这个位置,不算辱没你的本事,而且上回你连小命都快搭进去了,也算是大丈夫。
“往下的战斗会更加残酷,你若是不趁现在回去,只怕这辈子没取个媳妇儿就交代了,那岂不亏得慌?”
二狗子惊愕道:“都头,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啊,你让我当逃兵?!”
牛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军中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难道你真要辜负刘家小娘子?你那缠绵病榻的母亲,要不是靠她帮你照看着,你能在沙场杀敌建功?!”
说完这些,牛蛋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最后回头对二狗子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对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就更是如此。
“能够吃饱穿暖传宗接代,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你现在有了军功,可以衣锦还乡,就不要钻了牛角尖,让日日依门盼望你回家的人伤心!”
都头说了都头不该说的话,然后走了。
留下二狗子彷徨无措。
他原本以为,都头提起决战将至的事,是想激发他的斗志豪情,好让他跟着对方在战阵上忘我搏杀,以此激励其他同伴奋勇向前,最终赢得不俗战果,成就都头自身“上进”的梦想。
看着牛蛋远去的背影,二狗子这时候他才明白,无论张载这些儒生,给牛蛋灌输了多少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思想,牛蛋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汉子,也不曾忘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想要珍惜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