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笑吟吟地道了声佛号,走在前头带着玉青时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着寺庙的后方走远。
宣于渊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默了片刻抬脚进了正门的大殿。
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金身大佛,拈花含笑眼帘低垂,在不断上飘的白色香火烛烟中被模糊了面容,仿佛是在透过无尽的光阴怜爱地注视着脚底虔诚跪拜的世俗中人。
可但凡脚边叩首下跪的凡俗之子在此时抬起头直视神佛的双眼,这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眼前金身的蠢人就会发现,神佛看世人,眼中尽是冰冷。
世间繁琐之求多如过江之鲫,神佛若是听了,只怕都嫌聒噪难听。
高高在上的神怎会怜惜世人?
这不过是凡夫俗子的可笑妄想罢了。
宣于渊站在大殿之上不跪不拜,跟周围满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的人相比,突兀到近乎乍眼。
山中钟声再响,宣于渊侧耳听了半晌,还是站着没动。
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走到他的身后站定,见此无奈轻叹,嘲道:“既是心中不诚,又何必来此相望?”
“见了神佛不跪不拜,就不怕被怪罪?”
宣于渊听到这话也没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手指,看着上头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一小点糖水渍,轻嗤道:“还能怎么怪罪?”
“罚我下九层赤狱么?”
“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我本就身处赤狱呢。”
说话的男子听到这话眼中泛起点点涩意,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苦笑道:“渊儿。”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宣于渊垂眸轻笑,转身晃晃悠悠地跟着他转入后院,如同回家似的,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找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的藤椅往上一坐,听着林间传来的阵阵鸟鸣,眼睛一闭就不说话了。
坐在他旁边的男子见状也不出声,自顾自地引燃摆在石桌上的小茶炉,不紧不慢地开始洗茶泡茶。
水温正好,茶汤清亮。
顺着茶壶弯弯细长的壶嘴,落入茶盏时冒出阵阵白雾,透着沁人心脾的淡淡茶香。
男子将装了七分满的茶盏往宣于渊的手边推了推,略带怅然地说:“三年来,这是你第一次回到这地方。”
“故地重游,心中可有别的感悟?”
所有人都以为宣于渊当年一出宫,就直接被送往了北将营,然后就在边疆待了十年,一年前才折返回京。
可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宣于渊当年出宫后其实是被送到了连云寺。
因为他当时疯得太厉害了。
一个见血就疯,毫无神志的人若是到了边疆,只怕是再也就回不来了。
侥幸活着回来,也只会成为一个更可怖的疯子。
如今的贵妃和于家暗地里花了大力气,前后疏通了无数关窍,才得以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玩儿了一招瞒天过海,把他藏在了这里治病。
他在连云寺又继续疯了三年,被佛祖坐下的香火熏透了皮肉,彻底将那层可怕的锐利和杀意压制下去,然后才暗中被送往北将营,期间也数次从边疆折回此处,只是始终无人知晓。
直到三年前他最后来了一次,至此三年不曾现面。
几年前有人查到了连云寺,宣于渊怕有人会对这里的僧侣不利,索性就设法把林清弄到了这里,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向林镇成立了一个镖局,明面上在外走镖,顺便护佑一方百姓平安,实际上镖局的作用是帮宣于渊搜集外头的消息,顺便再看护着连云寺上下。
他虽是不信神佛,可这里的禅房护过他的性命。
他自然会回力反馈。
可谁知机缘巧合下竟是在林清的相助下找到了玉青时,宣于渊想起少年时听到过的佛家禅语,心头微妙又唏嘘。
这世间的缘法,竟然真是一个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