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安静的走廊,只剩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脚步声，医院本来就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刚才的吵闹似乎也只是梦。
程栀背靠着墙壁,冰凉的瓷砖隔着衣服都让人觉得有些冷。
她很长时间没说话，缓了好一会儿。
祁纪阳也没打扰她。
好几分钟以后，他们在外面听到病房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庄成君。”外婆疲惫的声音响起，“你在闹腾什么呢？”
程栀的呼吸忽然就收紧，不知道下一秒会说些什么,她只觉得有些隐约的难过。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没多久就患上了老年痴呆，她现在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庄成君还在念书的那些年里。
那时候家里两个女儿都已经在工作，庄成君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不仅爸妈宠着，两个姐姐也宠着,那时候的庄成君,也没有现在这么无赖。
外婆是不记得程栀这个人的存在的。
“你是不是又跟同学打架了？你为什么要跟刚才那个小姑娘动手？”老人说着，无奈叹气,“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噢。”
程栀的背僵了僵。
想起小的时候，外婆也是抱着她,温柔地哄：“我们栀栀真是个漂亮小姑娘,不愧是我外孙女！”
“人家男朋友还在那儿呢,你就跟人动手！当着人男孩子的面欺负别人女朋友！爸爸妈妈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程栀和祁纪阳都稍微一愣。
程栀压低了声音，有些疲惫：“老年痴呆,她现在不记得我了。”
所以会误会也是正常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很低落,没有很惆怅,只是很平静地在叙述这件事。
祁纪阳嗯了一声,舔了舔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想要安慰，但是好像很又显得有些矫情。
“我最近没什么办法，一会儿我跟你爸说说，你给我带着礼物去给别人小姑娘道歉去！”
庄成君一直没什么声音，像是发疯到了尽头，这会儿忽然就老实了。
“我去看看。”程栀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刚刚转身，手还没握到门把手就被人挡住，祁纪阳先她一步握住了门把手，敛着眸。
“我进去。”祁纪阳说，“你过去可能又会重演刚才的混乱局面，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你进去万一…”
“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程栀说。
“我替你去。”祁纪阳的态度愈发强硬，“程栀，你相信我吗？”
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程栀的眼神稍微凝了凝，抿着唇，呼吸不畅，胸口也有些起伏，她沉默了很久。
“嗯。”
…
夜色越深，医院里越发安静，程栀站在外面等，能隐约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
她没进去。
祁纪阳进去以后，她也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感觉到里面终于没有跟刚才一样吵闹，她站在外面，头顶的白织灯大概刚换过，亮到有些刺眼。
程栀在外面来回踱步，完全不太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情况怎么样。
她甚至不敢进去。
祁纪阳说得没错，她现在进去也只会让场面变得更为混乱，庄成君看到她就开始发疯，她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不过程栀还是担心，祁纪阳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
按照她印象中的祁纪阳来说的话，程栀觉得自己真的不能把这件事的希望寄托在祁纪阳身上，他是个生活幸福美满的大少爷，哪儿能见过她这样的家庭矛盾。
正常的家庭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手机频幕亮了又熄灭，随后又重新亮起。
也就短短的十几分钟，程栀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最后里面的人开门出来的时候，程栀忽然松了口气，差点腿软没站稳。
出来了三个人。
庄兰馨，程山，还有跟在最后的祁纪阳。
要不是程栀知道自己才是亲生女儿，她可能都会觉得这才是一家三口一起出来的画面。
她怎么反而像个外人？？？
程山也很高，他搭着祁纪阳的肩，语重心长地说着：“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送我家栀栀过来，还有刚才要是你不在的话，估计已经出事了。”
庄兰馨也说：“是啊！程栀这小孩儿吧，平时哪儿都好，就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稍微有些冲动。”
程栀：……？
祁纪阳的眉梢微扬了一下，应了一声：“嗯。”
程栀：……
程栀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往前走了两步：“所以现在什么情况？你们理我一下啊。”
庄兰馨把程栀拉到旁边，轻轻地拍了她的手背，说：“现在没什么事，你舅舅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是当着你外婆的面，还是不敢继续做什么的。”
庄成君一被外婆教育，倒是又老实了点。
说到底，总还是有些顾虑的。
也没到那种彻底疯魔的地步。
“以后怎么办？他继续发疯怎么办？”程栀问着，余光扫了一眼程山和祁纪阳。
不知道怎么的，程栀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要称兄道弟的迹象。
程山这个人本来就挺爱跟年轻人玩儿的。
“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了，栀栀，这件事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暂时还很难出结果。”庄兰馨叹了口气，“你不要太操心，这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你不要卷进来。”
“最后这些问题，还是应该由我们大人来解决的。”
“你啊，保证你自己不受到伤害就好了。”庄兰馨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你那朋友，是高中玩很好那个男孩子？”
“嗯。”
“他人挺好的，看到你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我和你爸都觉得挺开心的。”
程栀扯了下嘴角，“他把庄成君给解决了啊？你们突然对他这么夸？”
“当然不是。”庄兰馨拍了她一下，“你这小丫头，有些时候脑子不要那么死脑经，你现在就想着怎么把你舅舅给处理了，虽然他是有问题，但也不是马上能解决的事情。”
“这事没结果我不安心。”程栀皱眉。
“你啊，就是做什么事情都太想要个结果了，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本来就是看不到结果的。”
“很多事啊，我们现在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
“有的事情，你要去做了才会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所以现在你也别在这件事上纠结了。”
“今天把你舅舅的情况控制下来了，一会儿我们几个大人也会再谈谈。”
程栀被教育，只能低着头听。
“我刚才也说你不用来的，既然你来了，妈妈就跟你说这么多了。”
庄兰馨说完，回头看了眼祁纪阳，唤了声：“欸，小祁！”
祁纪阳回应地很快：“阿姨，我在的。”
“可以麻烦你先送我们栀栀回去吗？”
程栀刚要开口反驳，“可是……”
“行了啊，我都在这儿，你说你担心你妈她们就算了，我跟你姨夫都在！”程山摆了摆手，“你这是不相信你爹呢？好歹当年也是厂里摔跤比赛第一名！”
程栀：……
祁纪阳忽然笑了声，随后走过来，睨了她一眼：“我们走吧？我送你。”
“…………”
怎么突然变成祁纪阳跟自己爸妈一伙了啊。
“相信他们。”祁纪阳说，“要真的有什么事，肯定会跟你说的。”
程山点头，“赶紧走，你呆这不是捣乱吗？”
“我哪儿捣乱了？”程栀不服气。
“本来场面还能控制，你一来，你那舅舅跟疯了似的，那你还是别来了。”
“我……”
程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纪阳扯住衣服。
“好了。”祁纪阳似乎在哄她，“先回家。”
程栀也没继续说什么，只能先忍。
毕竟其实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
…
回家路上，车比来的时候开得平稳。
程栀没怎么说话，闭目养神，能感觉到有灯光送自己眼前扫过，她只是闭着眼感受。
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她冷不丁地开口，原本安静的车内忽然响起她的声音，十分清晰。
“今天谢谢你。”程栀说，“这个人情挺难还的。”
祁纪阳顿了会儿，“我以为你睡了。”
“这还能睡得着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程栀一声嘲弄的轻笑。
刚才经历了那样的事，现在怎么可能平静。
“没什么好谢的。”祁纪阳看着前路，尽量开得平稳，“你总是这样很怕欠人人情，所以什么事都自己去做。”
“不然呢？”程栀缓缓睁开眼，“我希望任何关系都平等。”
朋友之间也是。
“想要对你好的人，是根本不求任何回报的。”
程栀还没说话，听到祁纪阳又懒懒地接了一句：“那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没良心啊。”
程栀：…………
“那你欠我那么多，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
程栀：“……滚。”
不远的路，这次却走了很久，祁纪阳这次开得很慢很平稳。
到小区门口，程栀熟练地松开安全带，“回家注意安全，开慢点。”
随后下车，她刚刚迈步下去，身后传来祁纪阳的声音。
一句很轻的。
“晚安。”
程栀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身后的车引擎似乎也响着。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没动。
车里的男人手刚重新搭上方向盘，准备掉头，脚都踩在油门上。
他的余光忽然扫到程栀的身影，车窗刚刚升上去，祁纪阳看着程栀往里面走着，跟之前每一次都一样。
下车以后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直接走。
道完别就再也没有然后。
祁纪阳原本以为今天也和以前每次都一样，他正打算走，却突然看到那人倏然回头，几乎所有人都朝着小区门口走去，这时候只有程栀逆着人群掉头回来。
穿过那人潮，身后还有闪耀的光芒。
她径直走过来，微微屈膝半蹲下来，敲了一下车窗。
祁纪阳在里面看到她的唇一张一合的，目光怎么都挪不开，虽然什么都没听清。
车窗再次放下来。
程栀舔了舔唇，看着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程栀顿了半秒，外面路过的人嬉笑打闹着，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他的耳里。
“那。”
“去我家坐会儿？”
家里很少有男人来。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除了上次沈嘉树突袭，程栀就没带男人回来过，所以什么都没有。
程栀看着自己鞋柜里的几双女士拖鞋，想了会儿，说：“脱鞋，光脚吧。”
祁纪阳：？
程栀关上鞋柜门，“我家实在没有男士拖鞋，虽然天气有点冷，但我客厅那边铺了地毯，还行。”
祁纪阳没回答。
程栀继续说：“我平时一个人住，不是很想经常打扫卫生，你就委屈一下，省得我还要重新打扫。”
她往里面走着，身后的男人一直没什么动静，程栀以为他不情愿，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转过去瞄了一眼，看到祁纪阳微微低着头，不仅没有不情愿的意思，甚至嘴角还扬着。
也不知道这人在开心什么。
程栀看着他，“你要喝点什么吗？”
“都行。”
“那你先坐会，我去给你拿。”
“嗯。”
程栀打开冰箱，她拿出了那瓶最为显眼的，漂亮的透明玻璃瓶。
苏打气泡水。
她又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袋小饼干，这才拿着东西去了客厅。
祁纪阳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懒洋洋的，长腿随意地交错着，他看到程栀从厨房出来，抬了下眸。
程栀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给你的。”
祁纪阳的目光忽然凝住，一时间，止不住的嘴角扬起来，但还愣着，就看着她摆上来的东西笑。
祁纪阳本人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