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妱简直如同听到佛祖显灵的声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忙不迭地走了过去,又弯着眼对着他说了声“谢谢哥哥”,这才乖巧的坐下,但眼睛却是避开了那兔子,只看着火花,然后小心的伸了手出去,闭了眼,吸了口气,是温暖的感觉。
再然后,她的手上便被塞了一只兔子腿,她睁开眼错愕地看他,就听到他道:“吃完干活吧。”
干活,有什么活可干呢?
守夜吗?
事实上,说好替他守夜的她因为太困太累,吃完很快就睡着了,让他替她守了一晚上的夜。
……
冬去春来,郑愈便是在兰妱被流放的这个地方不远的军营,他无事的时候便喜欢到山林里打猎?
兰妱是这么以为的,反正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兰妱是役民,虽然年纪小但每日里也要干很多的活,只有少得可怜有空的时候才会跑到那个山洞那边去找他,虽然去上个十次才能遇到一两次,但每一次她都会留下些小东西,下次去的时候不见了,她便觉得应该是他拿走了。
她不会承认,她是为了吃他烤的兔子或者山鸡才总是一有空就去寻他的。
但是她是真的饿。
既然是流放,就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日子。
没有吃的,在这北疆,大半年的冬天,连野草都难寻上一根。
一日大半夜里兰妱被饿醒,她听到了隔壁的争吵声,还有她阿娘的哭声,小心翼翼的下了炕,摸到了门边,就听到她阿爹压低的声音痛苦道:“那是我养大的女儿,你以为我就舍得吗?
恵娘,阿爹病重,别说是请大夫的银子,现如今就是连口热粥都吃不上了,若不卖了阿妱,阿爹和阿娘是不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就是阿妱她自己,还不一样是个死字!”
孟氏哭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若不是顾二夫人的三百两银子,我们来北疆的这一路都被人磋磨死了,你们哪里还有的命在?
天杀的竟然为了十两银子就要把我们阿妱卖到窑子里去,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心啊,要卖你们怎么不卖兰娇,凭什么就要卖我的阿妱?”
“什么窑子,那是艺坊!”
兰老爹脸上一阵的发热,恼怒道,可是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心虚,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恵娘,唉,我,我也是没办法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我何尝是那等狠心之人?
可是我们自己饿死也就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也饿死。”
说到这里他眼睛也发热,他一直是个孝子,想到母亲竟然要下跪求自己,他还怎么坚持得住?
他是大哥,家中历来都是他主事,他更不可能开口说卖自己弟弟的女儿。
他软了声音,道,“恵娘,这家里的情况,你是看见了的,若是再不想点办法,爹娘还有庭哥儿他们真的都要被饿死了。
你说娇姐儿,恵娘,且不说我是大哥,没得家里揭不开锅要卖自己弟弟的女儿的,而且那艺坊老板看中的也阿妱……”
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恵娘你想想,在那艺坊,好歹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做劳役,比在这家里饿死冻死也要强多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还不能呢。”
现在寻常人家,把孩子卖了,至多也不过就能换上一小袋的米罢了。
孟氏听得这话却不但没被劝住,反像是被踩了尾巴,因为这话她知道,必然是自己丈夫那好二弟二弟说的话,说什么艺坊老板看中的阿妱,好端端的艺坊老板如何会看中阿妱,说不定就是有人在中间使了坏,黑心肝的打她家阿妱的主意!
她怒道,“呸,谁眼红谁送自己的女儿去,我不能让你把阿妱推入火坑。
而且,你倒是有胆子,你可不要忘了,阿妱真正的身份!顾家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要接她回去,到时候,你拿什么还人家?”
好说歹说自己妻子就是不肯,兰老爹也终于恼怒了起来,这种事情,难道他愿意吗?
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卖了她,自己心里也跟割肉似的,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全家饿死!
而且说到顾家,他心中也不满起来,道:“哼,什么身份!若是顾家有心,怎么会任由她跟着咱们被流放到北疆,而且顾家可是国公府,那顾二老爷可是好几品的大官,听说跟皇后娘娘还是有亲的,我们不过就是被嫡支那边连累的,若是他们有心,当初想个法子把我们一家摘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们做了什么?
三百两银子!意思也就是他们再不会管阿妱的死活了!”
……
兰妱如同被五雷击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麻木地走出了家门,但她一直都是个聪敏的姑娘,哪怕是这个时候,明明神魂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又惊又吓又恐,可是她仍晓得小心翼翼的不惊动旁人,寻了破旧的袄子着了,再穿了鞋子,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冒着风雪离开了兰家这个破旧的土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艺坊是个什么地方。
就算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做劳役,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也不要去。
她浑浑噩噩的离开,就那样大半夜的茫然的在雪地里走着,她心想,或许被雪狼吃了也没什么吧,只是痛那么一小会儿而已,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不,他们一定很心疼没了那十两银子,没了这银子,祖父祖母就没钱抓药,大家都要被饿死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黑夜中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那个山洞。
这里,他已经大半年都没有出现了,她留下给他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拿走,都积了很厚很厚的灰尘了,他大概,也早就忘记自己了。
她坐在曾经那个火堆旁边,看着地上依稀被火烧过的黑迹,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的落下来。
其实她很少哭,被流放的时候,从江南到北疆,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到了北疆,每日里要做很多很多的活,洗衣服洗得手都烂了,可是她都不会落泪,这个时候,她却再也忍不住。
以后,她若是被卖到了艺坊,也再也不能过来这里了吧。
“你,是因为想我,所以哭成这样吗?
至于吗?
还是因为太饿,想我的兔子?”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冷却带着些笑意,兰妱愕然的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熟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