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澹,冷风轻轻吹过。
烛火也随着冷风开始了摇曳。
刘安坐在厚德殿内,接着烛光,看着面前的奏章,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今天是他正式治理大汉的第一天,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他勉强在与群臣的争斗中取得了一次小胜利,这是他第一次只通过自己的实力来占据上风。他并没有阿父那样的手段和实力,阿父可以毫无忌惮的对付这些大臣们,甚至可以在朝议时殴打他们,可刘安不行,若是刘安故意效彷阿父的行为,那会毁掉这位未来的储君。
当今的这些大臣里,开国大臣依旧不少,除却开国大臣,其余的也都是跟随阿父建立赫赫功名的,刘安的威望在他们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就说奉常府的陆公,阿父可以一口一个老狗,还可以掐他的脖子...可自己呢?这位就是在朝议时骂自己为老狗,估计他都只能忍着,对方已经快七十岁了...曾经跟随高皇帝四处征战,是建立大功劳的说客,还是天下有名的学问家,对这样的人来硬的??也就只有阿父才能做到。
刘安只能采取自己的方式来跟这些大臣们周旋。
好在,第一步是比较成功的,其实刘安与群臣所争夺的,并非只是那些人的释放问题,最重要的是言语权的问题。
如今阿父不在,庙堂里的大臣们更希望自己能老老实实当一个吉祥物,等着阿父回来,而中间这段时日则是由他们来治理大汉,刘安自然是不会甘心的,而上次的失败,让刘安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因此,这一次,他率先出击,在阿父刚刚离开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就是要在庙堂里建立自己的话语权。
刘安看着面前的奏章,有些恍忽。
忽然,吕禄走了进来。
看着厚德殿里换了人,吕禄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就仿佛...咳咳,反正吕禄是自动将自己代入到了顾命大臣的行列里。
这些年里,吕禄一直都是陪在刘长的身边,无论刘长去了哪里,他都一定跟随,可这次,他却留在了皇宫里,一方面是吕禄并不适合前往战场,他没有这样的本事,总不能说还得让刘长在战场上分心去保护他吧??另外一个方面,则是皇宫里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心腹大臣,他可以帮助刘安来解决很多问题,毕竟这位可是大汉头号外戚,是值得信任的自家亲戚。
代表着刘姓和吕姓利益的刘长执掌大权如此之久,刘与吕共天下的思想也就渐渐成为了共识。
在这些年里两大姓的联姻变得极为常见,基本上一代诸侯王们的妻都是吕姓,刘长也大量用了这些吕家人来与西域,月氏的诸王们联姻,两家的关系已经变得无法分割了。
像历史上的诛吕事件,是绝对没有发生的可能了,哪怕刘长和吕后他们都不在了,也几乎没有这样的可能,各地的诸侯王的嫡子们几乎都背负着两个姓,诛吕就变成了诛他们自己。
曹家虽然有两位皇后,但是曹家达不到,大概也不愿意达到吕家的程度。
曹家如今的弟子曹奇,人不算太坏,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善类...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彻侯纨绔,没什么本事,先前还因为凌辱别人而被夏侯灶揍了一顿...颜面扫地。
看着神色呆滞的刘安,吕禄长叹了一声。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独自面对这么多的老狗,也是苦了他。
吕禄即刻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虽然不在了,可老臣还在...只要老臣还在,就绝对不会让这些老狗欺辱殿下!!”
刘安一愣,自己不过是想着该怎么收复晁错,自家这舅父怎么就这么快入戏了呢?听您这话好像阿父不是去打仗,是去见泰一去了。
因为刘长迎娶了樊卿,导致亲戚关系变得极为混乱,就说吕媭,她是刘长的丈母,可同时还是刘长的姨母,而吕禄又迎娶了高皇帝族兄家的孙女,双方多次亲上加亲,辈分格外混乱。
因此,刘安,刘勃他们遇到吕禄都是直接喊舅父,这是从樊卿这里出发,同时也是对吕后的敬重。
其实喊仲父或者舅父都没什么问题,吕禄也就不在意这个。
刘安急忙解释道:“舅父,我不曾担心...这些大臣们犯不上因为这点事而来找我的麻烦...”
“呵,那你可就小看他们了...他们方才还准备一同来拜见殿下,看他们的样子,是想要联名上书...给殿下示威。”
“啊???那他们人呢?”
“我派甲士给他们打出去了。”
吕禄平静的说出了一句很可怕的话。
刘安目瞪口呆,“您给打出去了??”
“陛下让我留下来,就是干这个的,殿下不必担心...有我在,没有人敢在厚德殿外胡闹...在这里,哪怕是三公!!!除却张相,左相,太尉...都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合着就只有晁错一个人得遵守规矩呗??
刘安倒也能理解,九卿级的舅父是可以轻易打发,三公级确实不好说...尤其是两位国相和太尉,舅父还真未必能拦得住他们。
不过,目前朝中只有一位张相,而他看起来又不愿意插手任何事。
“晁错还不曾前来吗?”
刘安忽然开口问道。
他一直都没有休息,就是在等晁错前来拜见自己。
毕竟,他今日可是释放了晁错啊,再怎么说,这位御史大夫也得前来拜谢一下自己吧??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吕禄撇了撇嘴,“这厮性格恶劣...便是殿下对他有恩,他也未必领情。”
“想让他来拜见,怕是不太可能。”
刘安有些无奈,阿父麾下的这些人啊,真的是让人无法形容啊,他当然知道晁错那恶劣的性格,可他也没有想到,这人的性格能恶劣到这一步,怎么说现在都是自己在执政啊,今日还是自己跟群臣谈判将他放出来的,他居然真的没想要来拜见自己??哪怕不拜谢,只是见自己一面呢??
但是,刘安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雏鸟了...对付这些不靠谱的大臣们,就要有不靠谱的手段。
“舅父...能否请您将这份书信送到晁错的府邸呢?”
“送是可以送...不过,殿下,此人可未必领情,他本来是有国相之才的,之所以总是被陛下殴打,都是因为这恶劣的性子,就怕这书信没有什么用啊...”
刘安轻笑了起来,“他一定会来的。”
吕禄半信半疑,他本来是想要派个人去送信的,可想到这是刘安第一次想要主动联络大臣,他还是决定亲自前往...当吕禄来到晁错府邸的时候,晁错这厮正在书房内,处置着这些天里所存下来的文件,他的府邸内外都是看守的甲士,这是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怕有人对他不利,而府邸内,那就是冷冷清清的,这厮尚且不曾成家,只怕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肯将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就怕哪天他被诛族的时候连坐了...
舍人们也曾担心过晁错的家事,最后拿出结论,以这厮工作狂人的性格,就是成了家,怕是也要将妻当作属吏来用,新婚之夜保不准就让妻通宵为自己整理文件什么的。
吕禄的突然造访,甚至都没引起晁错的半点注意,他看都没有看吕禄一眼。
吕禄幽幽的说道:“晁公啊...再怎么说,您能坐在这里处置奏章,也是因为殿下的功劳,您就这么不愿意去拜谢殿下吗?”
晁错头也不抬,“陛下让我进廷尉,是为了保护我,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群臣对我动手...如今殿下将我放出来...还要我去拜谢???”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出来的?”
晁错终于放下了笔,有些嫌弃的看着面前的吕禄。
“我在哪里都一样,在廷尉也不耽误我办公...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殿下的书信。”
晁错不屑的接过书信,随意放在了一旁,就准备继续处置文书。
吕禄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捡起来。”
晁错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