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明知故问是吧?”老道士可是一点仙风道骨的风范都没有的连连晃动着手,口中急呼呼的叫道:“我都闻着味了,你还藏着掖着?”
这江湖上,估计也就只有老道士才有资格称呼齐华阳为小子了。
“没有,真没有。”齐华阳一副恍然大悟样子,连连摆手说道:“师父,小师弟出门前再三交待,不许你喝酒了,我哪里还敢私自带酒出来……”
“你少废话,再啰嗦我动手了。”老道士龇牙咧嘴的挥舞着拳头,“他又不是你师父,你老把他挂在嘴边做甚?再说那小子好不容易没在家一回,你还不能趁机让我喝两口过一回酒瘾?”
这要是有其他人在场看到这般场景的话,一定不会相信堂堂天下道门第一人的吕怀尘,居然会为了一口酒要和道门魁首崇真剑派新掌教动手。
齐华阳顿时起身跳开,急得就差要跺脚了,他苦着脸道:“师父,我真没带酒……”那样子可真不愧是老道士的大徒弟,半点没有一派掌教的风范。
“竹叶青。”老道士皱了皱鼻子,指着齐华阳道:“我可闻着味了,就是竹叶青,还是被小叶子藏着的那瓶二十年的竹叶青。”
齐华阳瞬间定在当场,愣了一愣,然后才垂头丧气的走过来,再极不情愿的从背后拿出一只小酒瓶子,伸手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如同见到了绝世宝贝一样,闪电般出手抢过了酒瓶,然后那张黝黑的麻子脸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打开酒瓶子喝了一口酒,顿时满脸的舒畅神情。
齐华阳原本沮丧的脸上同时也露出几分由衷开心的笑容。
“舒坦。果然是二十年的竹叶青,可馋死我了。”老道士一脸的满足样,他对齐华阳一笑,“果然还是你最心疼我,哪像那个臭小子,一天到晚管这管那的,啰嗦死了。”他摇晃着酒瓶,又道:“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试试?”
齐华阳笑道:“算了,还是师父喝吧。这酒我可是从小师弟屋里偷偷拿出来的。要是他回来发现了,我可还得花点心思堵他的嘴。”
“那小子……”老道士喝了口酒,然后忽然再次收敛神情,问道:“他现在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齐华阳再次坐回到老道士身边,面带沉凝地说道:“小师弟这一趟可不怎么顺利。据他传回来的消息,他刚到常州,李远松就忽然暴毙身亡,其中过程很是异常,小师弟一时脱不开身,目前暂时还留在常州,他想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缓缓喝了一口酒,道:“江湖叵测,看来他的历练已经开始了。”
齐华阳道:“当初我从江湖上的一些蛛丝马迹注意到李远松可能有一些问题,所以才借着他要退出江湖的机会想派人去暗中打探一下。本来这种小事是不需要小师弟亲自去的。不过既然是师父您老人家的意思,那小师弟也只有从命了。”
老道士目光深邃,说道:“但据你所言,李远松已经忽然暴毙,如果他身上真的牵扯着其他问题,那这件事就非同一般。小叶子的那些声名虽然早已传出了青城山,可他毕竟从未踏足江湖,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留在江湖也好,他现在正需要那些磨练才能让他尽快成长。”
齐华阳没有答话,他忽然抬头看着老道士,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师父,这个江湖,难道真的将会再次面临灾劫么?”
老道士嘴里呡着一口酒,仿佛正在仔细品尝久违的滋味。良久后他吞酒下肚,方才缓缓说道:“自我道境有成以来,便对世间气运大有感触。这半年来我道心屡有感应,时常心境跳动不安,特别于西北之位,更是凶相大张,天象之中,西北虚空又有恶星隐现。如此迹象,便是大凶大灾之兆。”
齐华阳闻言,面色沉重。许久后才又开口道:“如今中原江湖已经沉寂了二十多年,如果说真有灾劫,那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当年未曾被尽灭的魔教了。”
“魔教圣传,二十年前与中原武林一场血战,几乎耗尽了整座中原武林的气运,其势之可怕可谓骇人听闻,至今仍是无数人的噩梦。”齐华阳回忆起曾经那场血腥浩劫,眼中依然还有几分惊恐,他喃喃说道:“若非当年中原武林倾尽所有力量与之相抗,只怕如今中原江湖早已是魔教的天下了。”
这位也曾参与过当年正邪大战的崇真新掌教,此刻旧事重提,依旧心有余悸。
吕怀尘抬首望着黑夜虚空,脸上竟是带着深深的愧疚之色,他喃喃道:“如果当年不是我估算失误,又正处于突破境界自惜修为的关口,中原武林也不至于会与魔教两败俱伤!虽然当时我也让华阳你率领崇真剑派参与对抗,但说到底我始终没有亲自出力,此事别人虽不曾说,可一直以来都是我引以为憾的心头刺。也是这个原因,才让我的心境始终未能突破到真正的超然之境。”老道士缓缓起身,双手负背,眼睛望向西北方位,接道:“所以这一次,不论我的感应到底是什么,我都不会再重蹈覆辙。有些事错过了,就总得要找个机会弥补,就当是还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吧。”
齐华阳身躯微颤,他也站起身,望着眼前老道士的背影,低声说道:“师父,当年的劫难说起来也并不是您的过失,只是因为当年魔教的力量过于恐怖强悍,谁也没有想到就算倾尽了中原武林所有力量,也未能将他们消灭殆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道士语气变得凝重,说道:“就是因为当年他们有余孽逃走,并且还保留着那恐怖如斯的异物存在,所以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齐华阳闻言,再次脸色微变,他脱口道:“师父所言极是。若非当年那圣传教主月引天身负两只上古异物,中原武林也不至于会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我想起那两只上古异物的可怕力量,如今依然难以相信,这世上竟还有那般超出人力想象的恐怖存在。”
“太岁,玄穹。这两只记载于千年前一部奇书上的上古奇蛊,它们的力量非是人力所能抗衡!”吕怀尘悠悠道:“所以就算当年中原武林高手尽出,也差一点全军覆没。倘若如今魔教再次带着那两只奇蛊卷土重来,试问如今的中原,还能像二十年前那样进行抵抗吗?”
此言一出,齐华阳心头剧震,一时呆住了。
他心里很清楚老道士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不能。
二十年前正值鼎盛辉煌的中原江湖倾尽所有力量方才将魔教击退,并付出了从此陷入衰落死寂的可怕代价。倘若魔教再临,如今这座江湖,除了一个吕怀尘,又还有多少力量可以与之相抗?
齐华阳望着师父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实在太沉重了。
老道士低下头,望着手里的的酒瓶,说道:“有些东西如果还能抓在自己手里,那不管如何都得去把他继续握着。就像这个江湖,虽然已经半死不活太久,可也总得要有人给它一个重生的机会。它可以有病,但绝不能就此死去。”
“师父,弟子明白了。”齐华阳眼里隐约闪起了水光,他向老道士郑重揖礼,道:“弟子也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老道士转身,微笑着拍了拍弟子的肩头,道:“所以崇真这副担子可不好挑,但你得逼着自己好好挑着。至于面子,也难做得很,可那就是小叶子自己的造化了。”
齐华阳正容道:“一切都还未成定数,或许师父所感应到的,并非一定就是灾祸。”
老道士轻声道:“如果真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也就可以再使把劲,也好让这座江湖快点活起来。”
“小师弟既然已经身在江湖,那一切应该就会顺势而成了。”齐华阳眼里露出几分肯定。
“如今我能希望的,就是看他这片叶子,到底能飞多远。”老道士轻叹一声,然后对齐华阳说道:“你即刻书信一封传于小叶子,让他以我的名义去一趟闻风山庄,请求那个养鸽子的人,让他的鸽子多注意一下西北方向的动静。毕竟在这个时候,做好必要的准备才是上策。”
齐华阳一点即明,道:“不错,如今江湖上的消息传递,没有谁能比闻风山庄来得更快更灵通了。”
“只不过闻风山庄一向都是以利益为上,我们也从不曾见过那个鸽老,不知道他会不会见小师弟。”齐华阳眉头微皱。
老道士淡淡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就算没见过面,但我吕怀尘这三个字,还是能让那个养鸽子的人多多少少给一点面子的。”
齐华阳莞尔一笑。
道剑开阳问玄真,青云扶摇九重天——吕怀尘这三个字,的确能让很多人多多少少卖那么一点薄面的。
“二十年前,我吕怀尘欠这个江湖一个机会。二十年后,就让我亲手把这个机会还给这个江湖。”吕怀尘喃喃自语:“那几个小辈,也应该寂寞太久了罢!”
“二十年前,我吕怀尘欠这个江湖一个机会。二十年后,就让我亲手把这个机会还给这个江湖。”吕怀尘喃喃自语:“当年那几个后辈,想来也应该寂寞太久了罢!”
一声长笑,老道士扛起锄头,倏忽间化为一道轻烟直向青城山顶而去。
只留下还呆立在溪边的齐华阳怔怔地望着青城山顶那道淡得快要消失的身影,喃喃地说了一句:“师父,看在我总是给你送饭的份上。您好歹也把饭碗带走啊!虽然不值几个铜板,可也是我崇真的财产啊。”
这位新掌教说话的时候,目中清澈无瑕。
与此同时。
长安城郊外,春秋阁总堂。
一间布置极其华丽的房间里,有一个肩背手臂都绣着鲜艳花朵图案刺青的人,正半躺在一个撒满各种花瓣的巨大水池中沐浴,水池中热气蒸腾,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远处的巨大檀木书桌上,放着用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托架,上面横着一口三尺长剑。
这口剑铸工精致华丽异常,剑鞘上嵌着八颗光华夺目的宝石。
木桶中热气弥漫,正在沐浴的人忽然心有所感,心血一阵莫名翻涌,随即他轻舒同样布满花朵刺青的手臂,然后手指轻弹,那口长剑便随之脱鞘半尺,一时冷如秋水般的光华迸射,顿时满室剑气四溢。
脱鞘半尺的剑身上隐约刻着一个同样华丽的名字:
秋水浮萍。
千里之隔的乌峡出云山,剑宗。
一间普通的书房里,有一个身穿白袍身形挺拔,相貌清逸神态沉敛的中年人,他刚好放下手中才看完的一封书信。他望着那张信笺沉吟良久,忽然微微一声长叹,抬眼之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口宝剑。
宝剑修长沉朴,隐约有古意流转。中年人缓步走到宝剑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剑身,口中沉声念道:“老朋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那口剑似有灵性,仿佛能感应到主人内心翻涌的热血,竟然在鞘中兴奋的跳动轻鸣。
中年人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手指过处,剑鞘上露出两个古文篆字:
天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