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到了夜里更甚。
  雷鸣被挡在紧闭的玻璃窗外,电闪时掠过的光却穿过轻薄帘布透进来。
  薄霍凌倚坐在床头,裸.露肩头披着尤茜找来的小熊毛毯,他一动不动坐了会儿,这才抬手,掌心擦过浸满冷汗的额头,插.进发里。
  毛毯顺着他动作滑落,蝴蝶骨上的伤痕在雷电中隐约闪现。
  他睡不着……
  手习惯性摸去床头,碰到柔软的独角兽玩偶,这才意识到这是尤茜家,没有可以使他安眠的药。
  床上的女人睡得很熟,娇小身子蜷在被窝里,适应黑暗的双眼能瞧见她唇角酣甜的笑。
  他于是也露出微笑,一瞬间好似闯出了盘旋心间多年的浓密黑雾。
  放轻脚步走出卧室,他从扔在洗衣机上的西裤里摸出早已捏变形的烟盒。
  盒子里进了水,薄霍凌寻了小会儿找出还能抽的烟,叼在对立,拿了尤父随手放在池台的打火机,走去阳台透气。
  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
  白烟漫开,遮住黑郁的眼。
  这样的雨夜,总让他想起薄家阴暗狭窄的阁楼。
  有时梦里响起雨滴砸落玻璃的声音,睁开眼便看见天窗外黑沉沉的大雨。
  闪电躲在云层间,猝不及防就炸开在耳边。
  18岁以前,他一直住在阁楼。
  确切来讲,是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哭着逃离薄家后的十年。
  长睫被风吹得晃动。
  薄霍凌眯起眼,反手去摸蝴蝶骨上的旧伤。
  8岁的伤,过了18年早就痊愈,可一到雨夜,还是会感觉隐隐作痛。医生检查说没事,之所以感觉到痛,大概是心病。
  心病?他讽笑,他能有什么心病?无非是在提醒他,当年发生的事,以免忘记这些年的运筹帷幄是为了什么——
  8岁那年,温顺的女人终于不堪忍受和薄父离了婚,或许是对这个男人太失望太厌恶,以至于什么都没带走,包括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本就冷清的家彻底支离破碎,然而薄父不为所动,甚至带了几个年轻姑娘庆祝。
  客厅灯火通明,窗外的大雨阻碍不了一室欢愉。
  8岁的男孩赤脚站在旋梯,隔着围栏看父亲和女人们在沙发上翻云覆雨。
  奇怪的呻.吟和交叠的躯体,他不懂,只是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恶心。
  这是他的家,为什么要出现这些毫不相关的女人?还不穿衣服,真恶心!
  他噔噔噔跑下楼,顺手抓了矮几上的洋酒,愤怒地扔了过去。
  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浓烈酒气漫开的持续升温的客厅里。
  被吓到的女人尖叫起来,打断薄父即将攀上顶峰的欢愉。风流的男人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然而心却是冷的,铁青着脸松开女人的细腰,随意套起长裤,朝他步步而来。
  对于8岁的他而言,成年男人的手无异于镶嵌在手腕上的铁环,拽着他一路走到客厅中央。
  脚踩过玻璃渣,他一声不吭,抿着的唇疼得发白。
  男人把他甩在地上,卷了皮带指着他:“你们母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皮带落下来的那刹,扫过他眼窝,疼得他失明了片刻,不得不捂住脸,将头紧紧护住。
  “能耐了!扔酒瓶砸老子?!”
  “记住!你是我的种!没我就没你!”
  “忤逆我,就是死。”
  他被扯了起来,悬在空中无处可躲,只能蹬着脚任由皮带鞭打。
  火辣辣的疼漫开,周围女人们此起彼伏地尖叫。
  也不知谁说了句“薄总,算了,别打了……”掐着他脖子的手一松,他狠狠坠在地上。
  紧接着,却是更加强烈的痛。
  深深刺进两侧的蝴蝶骨。
  饶是再倔强的性子,也忍不住失声惊叫。
  血漫开一片,模糊的视线里,身下的玻璃混着琥珀色酒水和暗红的血——被染成极其诡异的颜色,清晰倒影头顶的灯光,和父亲漠然的眼神……
  父亲不爱他。
  没有人在意他……
  ……
  弹掉半截烟灰,薄霍凌手搭在铁栏边,斜飘进来的雨水吹在脸上,抬手抹去的那刹,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右侧的视线。
  强烈的、充满敌意的。
  右侧的阳台是尤茜的卧室,再往右一段距离,阳台上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隔着雨帘和黑暗,那人面容模糊不清,但薄霍凌就是能感觉对,那人正紧紧注视着他。
  深更半夜有人站在阳台上盯着自己,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薄霍凌咬着滤嘴,用力吸了口烟。
  白气缓缓散在黑暗里。
  电闪雷鸣间,有光扫过那人,视力良好的双目一眼瞧出是谁——
  沈倾穿着一身白衣,游魂般站在窗台,虽只有刹那,但薄霍凌把他愤恨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皱了皱眉,想起那日他的疯癫,薄霍凌摁灭烟头,转身离开阳台。
  经过并不宽敞的客厅,沙发上的枕头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一角——那是尤茜给他准备的。
  然而,他怎么可能乖乖睡客厅?
  薄霍凌回了卧室,又一次地掀开被角,攥紧女孩温香的被窝。
  吹了风,身上早就冰凉。他胸膛紧贴着尤茜后背,女孩身体柔软而温暖,他舒服地轻叹了声,手臂搭在她腰上,更舍不得放开。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他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