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莫澜的勇敢,不是常人可比的。伤医案发生时她刚怀孕,那七刀让她不得不拿掉了孩子还陷入昏迷,伤好了之后,明知短期内身体状况都无法再负担起孕育胎儿的重担,说说笑笑间却一点也不避讳自己这个心愿。
相比之下,长安都不敢提左时的名字,一提起来胸口就是钻心的疼。
她悄悄问程东:“莫澜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永远都等不到她醒?”
永失爱侣,不是所有人都会面对这么可怕的假设,她跟程东在这一点上算是同病相怜了。
程东笑了笑:“坦白说,没想过。我就是认定了,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跟莫澜是中学同学,相识十几年了,大半人生都有对方参与,感情深入骨血,假如她不醒,他大概也撑不下去了。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对现在的长安说的。左时的事他们多少也有听说,其实长安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她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坚强。
“你只要相信能等到他,就一定能等到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他安慰道。
“嗯。”
“敬之可能又要跟我做同事了,在南城医学院教书,你知道吗?”
长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清他的话,半晌才抬头:“啊,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程东摇摇头:“没什么,你别在意。”
他看向去吧台为他们加水续杯的骆敬之,有点为老友难过。
莫澜的手在桌面上与她交握。这种心情是很矛盾的,她一定也察觉到了。
等到一个人归来,就注定有另外一个人再也等不到了。
…
宝宝的抓周宴很热闹,大家在咖啡店里把小桌拼成大桌,在橙色格纹的桌布上摆好各种物件,等他慢慢爬过去选,最后他选了一把小刀抓在手里,不肯放手。
“真不愧是左时的儿子,跟老爸一样喜欢这些。”闵婕低声嘟囔了一句,别过脸,眼睛又红了。
长安仿佛无知无觉,把孩子抱在怀里,教他认人:“这是叔叔,这是姨姨,叫姨姨呀……”
他搂着长安的脖子,撒娇似的,一个劲儿叫妈妈。
长安看向窗外的晚霞,上回相似的情形,还是左时求婚的时候了,也是在这个空间,也是这样小桌拼成大桌,大家全都聚在一起。
日子过得这么快,宝宝还从来没叫过爸爸,她却感觉已经等了他一生那么长。
骆敬之从北京赶回来,但还是错过了宝宝的抓周宴。宝宝如今跟他亲近,在店门口的童车里晒太阳,看到他来了,就伸手咿咿呀呀要他抱。
他把小家伙抱起来,轻轻拉他小手:“你最近乖不乖呀?来,叔叔看看胳膊上的湿疹消了没有。”
陈玉姣对他笑笑:“你上次带回来的湿疹膏效果挺好的,最近已经好多了。”
“嗯,那就继续用这个,用完了我再拿过来。”
“谢谢你这么有心。”
骆敬之摇头,抱着孩子看向玻璃门里面的长安。她在料理台前忙碌着,好像刚学了拉花的新技巧,咖啡杯上能用奶泡做出立体的图案。
顾客满意,她脸上也多了点笑容。
“长安最近还好吗?”
“嗯,像这样有得忙的时候就还好,闲下来就还是那么安静,太安静了……我真的有点担心她。”
程东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她终于又沉下心来等——在她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其他任何人都走不进去。
这一场等待,跟爱情一样,与他人无关。
咖啡店自有员工做最后的清理工作,早已用不着长安亲自动手,但她还是常常待到最后才走,很多时候都只是在角落安静地坐着。
有时陈玉姣会推着孩子过来接她一起回家。宝宝也喜欢妈妈的店,来了就手舞足蹈,路都走不稳呢,就巴不得每个角落跑一遍。
长安拉着他背上的学步带,生怕他摔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回到了自己蹒跚学步的时候。
今天小家伙有点兴奋过头了,又笑又叫地往前冲,眼看要跑进料理台。长安把他揪出来:“这里面不可以进去哦,妈妈告诉过你的,危险。”
她把孩子抱起来,他突然开口喊了一句:“爸爸。”
长安愣住了,低头看着他:“宝宝……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别的孩子开口学说话时很多都是先会叫爸爸,他们家情况特殊,教了很久,他都不肯叫。
也许是赌气吧,爸爸缺位那么久,错过了他的出生、他的抓周,还要错过多少,才能实现当初的承诺——跟他一起保护妈妈,还有妹妹?
长安眼里泛起泪光,低头在宝宝额头上蹭了蹭:“是不是叫爸爸了?再叫一遍……宝宝,再叫一次爸爸。”
她太执着于这一点微小的幸福,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没有留意到门口来了今天最后一位客人。
“欢迎光临。”门上的小兔发出清脆的声音。
长安抬眼看过去,穿黑色卫衣、戴黑色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推开门走进来,脚步不太灵便,却在料理台前抬起头:“给我一杯咖啡,就这个。”
他指着餐牌上的今日特享咖啡,嘴角微微上挑,目沉如海。
原来所有等待都有意义,是真的。
一世情深,终于不再是徒劳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