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叹,真是一容多变,活灵活现,不曾辱没千面玲珑的名声。
萧玲珑打量了四境,看冷双成半晌望着他没说话,冷不防说:“我生得美毋庸置疑,能让初一看得目不转睛,也是造化。”
冷双成退到石阶上坐着,淡淡道:“玲珑能开玩笑,可见性命无大碍了。”
萧玲珑想撑起身子,直觉疼痛难当,又艰难地放下了手臂,说道:“想些开心的,就不觉日子过得苦了。”
冷双成认同他的道理,没有接话。他躺着说:“这地方不好,没有香枕头软被子,身上痛得厉害,初一去找些香料来,给我熏熏味儿。”
冷双成走出去折了一枝梅花,插进石棺角,见他撇撇嘴,扬袖轻轻扇了扇,送过去一缕暗香。她垂眼问:“够了么?”
萧玲珑笑了起来。
墓中点着一截白蜡烛,冷双成在空处收拾了一个地铺,正盘膝坐着养神,耳边传来萧玲珑的呼声:“肚子饿了。”
她闭眼问:“不是刚吃了馒头么。”
他应道:“我要吃烧鸡。”
她走出去一刻,当真取了一碗冷鸡,放在他面前。他不客气地扒下鸡腿吃了,动作极斯文。她看着他,正在推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笑了:“我与公子,谁生得好看一些?”
冷双成对于美丑没有极为细致的区分,因而不答话。
萧玲珑垂下眼睛:“我是因你才被公子折磨成这样狠,难道还讨不来你一个真心话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尽然。”
“什么不尽然?”
“公子迫害你,还有朝政上的缘由。”当即,她就说了秋叶挑动战端的隐藏心思。
萧玲珑冷笑:“黑透心的男人,公报私仇。”
冷双成无言以对。
他又问:“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比公子顺眼些?”
她仔细看了看,应道:“都差不多。”
他指着自己:“可要看好了,我是不一样的,别忘了我的脸。”
她问:“为什么?”他不答。
她复又闭眼养神。
整个晚上,墓穴里都很安静。快到拂晓时,萧玲珑突然全身发热,额上渗出一层层汗,嘴里还在念叨着:“记住我,我不是多余的。”
冷双成绞来冷手帕给他擦汗、敷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初一,别忘了我。”
冷双成应道:“好的,手别乱动。”她给他喂了药汁,想将他安顿睡下,他却发蛮力缠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远离。她无奈,只能拉开身子,将手臂伸到棺沿上,由他枕着睡了过去。
墓门处渗进了一丝阳光,她转眼看着光亮,暗想到,天转晴了,适合养病伤。
一连十日都是好天气,躲躲藏藏的冷双成与萧玲珑,逐渐养好了身体,并未落下残疾。萧玲珑将他们俩人稍稍乔装了一番,装作结伴而游的书生,戴乌冠穿深衣,与落第返乡的书生们一起,乘坐驿车奔赴儒州。
冷双成曾问萧玲珑,既然不愿回萧家祖宅,那么眼下想去哪里。萧玲珑毫不犹豫答道:“铁剑山,初一去帮我采摘铁蔚制药丸。”
冷双成想了想,应了他所求。
驿车顺利通过几道关口,去了驿站停靠,冷双成与萧玲珑只得下车步行,跟在书生们之后。萧玲珑将包袱丢给冷双成,舒展了下腰身,仰头望着天空,说道:“那只大鹰好像在跟着我们。”
冷双成抬头打量,看清了是叶府出来的矛隼,微微动容。“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还来不及纳闷,那只鹰隼已经俯冲了下来,发出一句清绵的叫声。
冷双成立刻拉住了萧玲珑的手腕,萧玲珑也察觉到了异状。
风动,攒起树叶飞转。
一阵草木及地的窸窸窣窣声从远处袭来,速度之快,只能让冷双成想起一个可怕的组织:哨羽。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即拉着萧玲珑跃向了官道旁的树林,以此来遮蔽身形。
可是比他们更快的,就是哨羽的飞箭。
唰唰响声一片,铁箭银羽如暴雨一般,气势汹汹扑进树林,一排箭矢落地后,又有后继的袭击赶来,简直可称雷霆万钧。
冷双成不便回头,拉起萧玲珑飞跃,北方的树林多植高木,巨臂擎天,地面缺乏树枝的遮挡。她奔跑了一阵,突又听到极为剽厉的破空之声,乌笃笃地扑向她与萧玲珑空张的后背。
她运力于袖,掀开萧玲珑的身子,转身去应对追来的箭羽。
一金一银两道疾光霸道杀到,如同瀚海流星,夺人眼目。
冷双成不敢大意,在电光火石之间,卷袖去扑眼前的流光,金箭被扫落,后面的银箭堪堪划破她颈边,削出一道血口子。
才出一招就能伤到她,着实让她心下一凛,她站定了身子去看前方来人。
青木树丛后,影影绰绰站着一道雪袍身影,如水上一抹孤鸿,风掠过他的袍角,扬起了金线缀饰的章纹。他冷淡看着冷双成,挽弓又射出两箭,隔着这么远,身上的冷漠气息与箭尖的锋芒杀意,毫无保留地送进冷双成眼里。
“初一!”耳边萧玲珑在唤,示意她从左右两方包抄过来的哨羽箭卫。
“知道了。”冷双成闷声应道,反手从背负的包袱里扯出皮索,灌力上去,将它舞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鞭子,打退了雪衣人第二次的箭袭。
萧玲珑看得心惊:“连公子都来了?”他扯过冷双成手臂,发力朝树林深处跃去。“不可恋战!局势对我们不利!”
冷双成在风声中回头远望身后,发丝迷乱了她的眼睛。雪袍身影一步一步稳定行来,没有丝毫的慌乱,持弓的手干净有力,连飞舞的碎叶枝末,都不能沾染他的袍角。
冷双成泯灭了探身再望的心思,带着萧玲珑掠出了树林。
后面百箭齐发,连成雷霆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