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纬从医院回到家已是夜深,她洗漱完,小小地眯了一会儿,天刚亮就起了,然后去连家。
她到连家时,章太婆和连老先生刚吃完早饭。
齐纬进去后,站在门口,忐忑地看着老太太。
章太婆招手,“过来,还能吃了你不成。”
齐纬缩成一团凑到章太婆身边,说:“要不您打我?”
章太婆说:“打你做什么?”她叹了口气,说:“也是愁人。给了那么多人给她,还是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给打了。这把岁数,能看顾她到几时。”
齐纬挺没脸的,说:“您让我照顾她,我给照顾到医院去了。这事不能怪徵羽,她是信我,我没拦她,便是等于告诉她可以去见见。”
章太婆没好气地扫她一眼,说:“你自然是该打,可她是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得有自己的判断。”她又问:“没打傻吧?”
齐纬说:“看起来像没傻。”她当即把昨天发生的事,温徵羽、叶泠和马路他们都是些什么反应,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章太婆。
齐纬若有所思地说:“有件事比较奇怪。”
章太婆问:“奇怪什么?”
齐纬说:“岑琅的反应。”她对章太婆说:“羽儿在她家被岑珚打了,其实也就是赔礼道歉的事,再就是如果羽儿要是有个好歹,她要不要把岑珚交出来。当时她家特别多客人,她把岑琳留下招呼客人,自己亲自跟去医院,一直等到叶泠来,说要谈事,被我俩拒了,之后才走。”她思量着说:“我感觉这里面还有事,要不要查查?”
章太婆说:“宏图国际,赵贰和王子道各拿一成,另外八成,据说是在岑琳那。”
齐纬瞪大眼睛看向章太婆,说:“不能吧?”
连昕从楼上下来,喊了声:“爷爷奶奶。”又向齐纬打招呼:“哟,这么早?”
齐纬说:“请罪,当然得早。”昨天那事,卓耀抱着温徵羽出去,那么多人看见,想瞒是不可能的。不过事情出在温徵羽身上,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温徵羽的态度。她和连昕打过招呼,对章太婆说:“如果是赵家和岑家合股做生意,赵家不可能只拿一成,除非岑家这边还有人在里面占了股,赵家看在那人的份上才只拿一成。”赵家只拿一成,岑家拿八成,这不是开玩笑么?
章太婆说:“京里你熟,你问我。”
齐纬说:“我也就瞎混。”她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把与岑家有往来的掰着手指头数了通。
她跟岑琅有交情,那也是利益合作,生意投资而已,真论起交情,齐家、边家和连家,那是铁打的交情。
她爷爷、边爷爷和连爷爷,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后来章奶奶收拾了行李,当了一半家当,把外面拿枪的人撤回来,从里面挑出三百个最能打仗的给连爷爷,让连爷爷去当兵,挣个前途回来。她爷爷和边爷爷也想去,家人不同意,他们半夜翻墙追着连爷爷去了。连爷爷把章奶奶给他的三百人连同那一半嫁妆,一分为三,直接就送了三分之二给她爷爷和边爷爷。他们哥仨各领一百人,带着枪带着钱带着人,一路招兵买马投奔部队去了。有钱在手,招得来人,养得起兵,手上原有的三百名好手直接升任班长连长练新兵,路上还扫荡了不少流寇山贼,没被打死的都招进队伍里,等他们投奔到大部队的时候,各拉起好几千人。边家和齐家,从略有家资的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就此翻身。当初连爷爷带出去的三百兵,有很多战死了,有些挣出前程留在了部队,有些退伍回来了,有些发财后就出了国。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去世,但他们的子孙与连家还有往来联系。
章太婆信奉的是有什么都不如手上有人有枪,鸡蛋千万别放在一个篮子里。她还举例:“你看我爸,当年要不是把家产一分为三,我两个兄弟各一份,我这一份,我们老章家,早不知道哪去了。只不过我这个老章家的人现在变成了老连家。”
章太婆听齐纬理了通人际关系,没说什么。她老了,家业都逐渐交到了儿孙手里,已经不太管事,羽儿刚认回来,又是个立不住的,难免操心些,但她只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怎么做,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她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往后就靠他们自己的了。就像当年,怀瑾看上温时熠,他的家世教养人情往来样样都没得挑,模样还好,笑起来甜甜的,吹的笛子特别好听。他站在楼下吹笛子,怀瑾趴楼上阳台上听着,隔着两层楼她都闻得到院子里飘的糖味。当年她就看出那是个喜欢往女人堆里凑的,让怀瑾考虑考虑,想再看看人品。连怀瑾当时特自信地说:“我要是连他都治不住,我也不用活了。”又笑笑地对她说:“妈,我就是喜欢他好看有书香气。他还特怂,吓唬吓唬他,保证管得严严实实的,断不会叫他出去鬼混乱来。”
谁能想到,怀瑾就跌了那一个跟斗,就那么没了。
说到底,人是她自己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跌了跟斗也是自己找的,怨不得旁人。死都不闭眼又能怎么样?怀瑾死了,羽儿还小,她不能让人见到温徵羽就对她说:“你妈眼瞎找了你爸,你爸害死了你妈,你外婆再打死了你爸”,孩子背着孽债长大,得长成什么样。女儿已经没了,她不能把外孙女也折进去。
章太婆到底不放心温徵羽,坐不住,打发了这一看就是没休息够的齐纬去楼上补觉,又让厨房熬了粥,和连老先生一起去医院看温徵羽。
章太婆和连老先生到医院的时候,马路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他见到章太婆扶着拄着拐杖的连老先生过来,蹭地起身,端端正正站好,喊:“太婆,太爷。”
章太婆扫他一眼,抬起巴掌就打在他的背上,“白长这么大个头!你要是还在我跟前,少不得你一顿棍棒。你要是护不好八小姐,你趁早跟我说,省得闯下天大的祸事来。四房就剩下她这一根独苗,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
马路连头都不敢抬,一声都不敢吭。
章太婆进入病房就见到温徵羽正穿着病服坐在床头,头枕在身后的软枕上,虚弱得脸上都透出几分病色。温徵羽本就长得娇气,再让这病色一衬,更显弱不禁风。那朝她看过来的眼神也弱弱的很是透着几分可怜。章太婆本来还想训她一顿,可看到她这样子,再想到这本就是个没出息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叹气,说她:“又遭罪了吧?”又问:“你家叶泠呢?”
温徵羽赶紧摇头,这一摇头,顿时又晕又痛的头更难受了,没忍住,转身抱住痰盂就吐了。
章太婆赶紧上前去给她顺背,还问:“吃早饭了吗?”
温徵羽正吐着呢,刚把吃进胃里的粥吐出来,又听她外婆这么问,顿时吐得更厉害。
洗手间里传来声响,没多久,叶泠出来,见到章太婆正给温徵羽顺背,她想到章太婆那手劲,赶紧接过章太婆的活。
温徵羽吐完,叶泠先替温徵羽擦了嘴,又让温徵羽漱了口,再把痰盂交给陪同的看护拿去清洗,又小心翼翼地托着温徵羽的头,让她的头靠回到软枕上。
叶泠说:“你好好休息,我和外婆去外面说说话。”
温徵羽一把抓住叶泠的手,想摇头,又怕再吐,又不好当着她外婆的面说别去,“在这里说也一样,我也听听。”她就不信老太太能当着她这病号打叶泠。
章太婆对叶泠说:“我俩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你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