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洺到达最高监狱的时候天色还早,只不过远方天空密布着层层灰霾,看上去有些阴翳。
带领瞿洺前往容君临那边的居然正巧也是杨勉。经历了前不久的变故,杨勉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质疑最崇拜的人”“推翻最坚定的信念”“失去最纯粹的信仰”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开始怀疑——或者说始终都在怀疑自己从小就被灌输的东西。
最近的心绪起伏让杨勉有些难以调适过来,他眼里的世界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杨勉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已经陷入了无限的沮丧之中:本来应该令杨勉感到欣慰的是,当年的真相似乎隐隐浮出了水面,容君临果然就是那个胸怀广阔的容君临,他做事永远是那么坦荡,甚至还用最后的投票权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令杨勉沮丧的是,那个容君临已经消失了,消失于他的妻子和他的学生手中——据调查,那种积聚于他脑中的不知名毒素是来自远东联邦一种特殊植物之中,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可以追溯到二三十年前——那正好与容君临和秦桑柔秦时章姐弟结识并交心的时间吻合。
所以容君临唯一的过错就是误信了两个他认为和自己最近亲同时又是他最不该信任的人。
这个结论让杨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做什么事都意兴阑珊。
连记录容君临和瞿洺会面的场景时也没太花太多心思。
瞿洺到最高监狱见容君临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一下这个从前就待自己极好的长辈。
当她看到闭着眼坐在椅上暂歇的容君临时,眼角突然就湿润了。
因为经过前段时间的波折后,容君临的鬓边居然出现了几根银丝。他才五十岁,生命才过去三分之一,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妻子他的学生早在多年前就对他下了致命的毒,想要让他永睡不醒;他的儿子刚一出生就被他的兄长过继走,从来都不知道有他这个父亲——而且现在他的儿子也被放弃了。
他曾经用尽心思为帝国提出的许多设想,在远东剧变后要么改头换面成了别人的功劳要么因为涉及敏感问题而被喊停,时至今日只有少数坚定的支持者还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的精神开始变得容易衰竭,他的头发开始慢慢发白。
从身到心,容君临都已经不年轻。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抱着后辈哈哈大笑,开怀地逗他们玩儿的由身到心都豁达又明朗的容君临。
瞿洺推开门走进屋里。
听到开门声的容君临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向她。仅仅花了两三秒,他就辨认出了瞿洺,笑着说:“阿洺来了?”
在外人面前比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要坚毅都要坚强的瞿洺,因为这一声简单的招呼而落下泪来。她扑到容君临怀里,哽咽着喊:“容叔!”
容君临停顿片刻,伸手拍抚着她的脑袋。
就像他依然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君临,瞿洺依然是当年那个爱撒娇爱哭闹的小女孩一样。
瞿洺感受到那熟悉的安抚,抹干眼泪站起来说:“容叔,我在云来港认识了阿裴!他一定会继承你的理念走下去——因为他是一个跟你一样有能力有决心的人!我会帮他!虽然他现在遇到了一点意外,不过那很快就会过去,我相信冬天结束以后一定会迎来崭新的一年!容叔,你会看着我们走下去吗?”
站在一侧负责全程记录的杨勉手一顿,笔下慢了半分。
容君临静静地看了瞿洺一会儿,说道:“我说过,这是你们的时代。”他的眼神有着从未变更的坚定,“帝国的未来将由你们去开创,我们愿意成为你们脚下的石头被你们踩着往前走,走向那我们还不能抵达的巅峰。不管带领你们的是阿裴,是你,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们始终都在这里。”
瞿洺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女人永远是比较感性的,她也知道容君临当初是秦家姐弟窃取帝国机密的切入口是远东剧变的导火索,但是她就是没办法不为容君临永远身陷囹圄不得自由而感到痛苦,更没办法容忍漫天针对容君临的诋毁。
容君临当然能感受到瞿洺的心情,他拍拍瞿洺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回云来港去,那儿是你们出发的地方——想要做出点儿名堂来,首先你自己就要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瞿洺心中一震,背脊不由挺得笔直:“我知道了,容叔。”
她脸上已经敛去了所有伤怀,重新变成了其他人最熟悉的模样。
和容君临道别之后瞿洺就离开了最高监狱。
杨勉没有跟着瞿洺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容君临房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容君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最高监狱已经不适合你了。”
杨勉满心迷茫。
容君临说:“在我身上你已经得不到任何启示——或者应该说,你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所以你需要出去找自己的新方向。”
杨勉看向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无限崇敬曾经产生怀疑曾经感到失望的前辈,内心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感情。这种感情来得激烈,却也散得迅速,他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眼前的迷雾也慢慢散开。
杨勉猛地绷直双腿,弯腰朝容君临鞠了个躬。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
这时候瞿洺已经走出了最高监狱。
在最高监狱前方的白桦树下,站着个身穿帝**装的男人。
只不过那曾经挂着勋章的正式军服已经换成了并不受人尊敬的教员军服。
是赵洋。
见到瞿洺,他说道:“我和你一起回云来港。”
瞿洺微微一滞,忍不住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赵洋说:“如果是容君临,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支持者;但如果是阿裴的话,我相信他可以做到。而且作为一个朋友,就算我不认同你们的看法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帮把手。”
瞿洺说:“谢谢。”
赵洋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那动作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似的,自然到让人无从拒绝。
与此同时,云来港的情况也非常可喜。
容裴的□慢慢有了知觉。
高竞霆力气大,天天扶着容裴在花园里绕着走也不费劲,每天中午还跑去市政帮容裴按摩,所以容裴恢复得比预料中要快。
这天晚上高竞霆因为军区有重要任务而耽搁得晚了一些,韩定负责将容裴送回家。
小肖大概是放心不下,也跟到了容裴家。
容裴觉得自己经常麻烦小肖和韩定,所以微笑着说:“今天我来下厨吧,看看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