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直没有娶妻,后来靠着他大哥做买卖赚来的银子,替他捐了个小旗的官,才有媒婆上门帮他说亲,可他却不知为何全给推了。
命案发生的当晚,陈福的几个手下商量着要去酒楼喝酒,只有陈福推辞没有去,他们还以为陈福回了家或者是又去戏院听曲儿了,根本没人想到第二天一早会在城外发现陈福的尸体,也根本没人想得通,好好的,陈福为什么会去刺杀一个素不相识的朝廷命官。
陈福的尸体一被发现,他家里的大哥大嫂就被抓进了诏狱审问,据他们交代,陈福在家里向来少言寡语,回到家也从不跟他们说自己的事,但他性子宽厚,从不与人交恶,陈福兄嫂都不相信陈福会杀人。
锦衣卫在陈福家里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陈福兄嫂应该是没说谎。
陈福杀了刘侍郎后,在城外服毒身亡,死亡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说明是他心甘情愿服下的毒药,没有人逼他,陈福光棍一个,家中只有兄嫂,平时也没什么太大的花销,被钱财收买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极有可能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才不得不**,事后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原因,自愿赴死。
至于是什么把柄,就得从陈福平时交往的那些人身上调查起。
就在锦衣卫在京城里四处走访寻找蛛丝马迹时,忽然有一日,顾悯在北镇抚司里收到了一封信,写信的人说,让顾悯前往莲花胡同,他知道一些关于陈福的事可以告诉顾悯,要价一千两银子。
莲花胡同,那是个有名的花街柳巷,暗娼门子聚集的地方,而据调查来的情况得知,陈福并没有嫖娼的恶习,那他又会和莲花胡同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一个寻常老百姓,应该不会胆子大到敢戏弄锦衣卫,而刘侍郎被刺一案查了多日还没查到有利破案的线索,对顾悯的处境极其不利,所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打算,顾悯带着几个亲信锦衣卫,微服去了莲花胡同找写信给他的那个人。
莲花胡同里做的是晚上生意,所以白天过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连只猫儿狗儿都看不到,走到信上说的胡同里第八户院墙边有棵腊梅树的人家门口,顾悯命下属前去敲门,敲了没两下,便有个书童出来给他们开了门,引他们进去。
走进院子四下一环顾,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瞧着一点儿不像是做那种勾当的人家。
书童打量了下顾悯他们几个人,开口道:“我家主人说了,屋子小容不下太多人,所以只能请大人一个人进去。”
顾悯敛眉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既然都叫我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请出来相见罢!”
“大人放心,我家主人是男子。”书童拦在顾悯面前道,“我主人说了,若是大人不肯私下相见,那就请回去吧,至于您想知道事,他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一个锦衣卫不屑冷笑道:“不说?到了诏狱里十八样刑具轮流来一遍不由得你不开口!大人,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依属下看,不如直接把他们主仆抓回去了事!”
屋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大人,陈福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想让别的人看到容貌,免得暴露身份,被人报复,若大人非要相逼,那我宁愿一死,可大人你就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下属走到顾悯身旁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诈!”
顾悯自然想到了其中可能有诈,这么故弄玄虚地叫他过来,又要求只见他一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圈套。
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他不假装中圈套,又怎么能引幕后黑手现身呢?
“无妨,”顾悯抬手挥了下,对下属吩咐道,“你们守在院子里,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大人,不妥……”
下属还想劝顾悯三思,但被顾悯打断,“行了别说了,我意已决,你们留在外面,看情况行事。”
顾悯走到屋子门前,手摸了下别在他腰间的一把匕首,然后推门走进了屋子。
顾悯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常,窗户旁有个伶人打扮的年轻男人盘腿坐在一张古琴后面,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就是书童口中的主人。
“就是你给我写的信?”顾悯走到男人面前,审视着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男人看着顾悯微笑道:“大人的一千两银子带来了吗?”
顾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扔到了放古琴的案上,男人捡起银票,确认了一下真伪后,满意地点点头,把银票收进了袖中。
“大人爽快,那我便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大人。”男人抬手放在古琴的琴弦上,娓娓道来,“我叫赵临,是南风馆里的一个小倌儿,陈福……算是我的相好……”
接下来,从赵临的口中顾悯得知了关于陈福的事,怪不得陈福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也不想娶妻,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
陈福喜欢听曲儿,有一天他被朋友带进了南风馆,对里面弹琴的小倌儿赵临一见钟情,此后便经常去南风馆找赵临,赚的银子也都花在了赵临身上。
可有一天,有个外地的富商也看上了赵临,富商财大气粗,陈福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抢得过人家,于是他便私下找了那个富商让富商别再纠缠赵临,可没想到争执间,陈福竟然失手将那个富商给打死了!
犯了人命官司,陈福自知大祸临头,打算潜逃出走,但他又舍不得赵临,于是临走前想和赵临告个别,可没想到隔墙有耳,陈福杀人的事竟被他们房间隔壁的客人给听到了,那人拿这事威逼陈福答应帮他做事,若是陈福不从,他便将陈福和赵临两个人一起送官,陈福为了不连累赵临,只能无奈答应。
“之后的事,想必大人也都知道了,陈福为了不连累我,最终答应帮那个人杀一个人。”赵临低头看着琴弦,喃喃地道,“他跟我说,他杀了人被人发现早晚都是要死的,若是能以他的死换我的活那也值了,他还给了我赎身的银子,要我赎了身后,离开京城另谋生计好好活下去。”
顾悯并不想评价陈福和赵临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淡淡地问:“让陈福杀人的人是谁?”
赵临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看到过他的脸,只知道他在京城中很有势力,连陈福杀了人,他都能把事情压下来……”
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物?
顾悯想来想去没有眉目,又问:“既然陈福已经帮那人杀了人换取了你的自由,那你为何没听陈福的话离开京城?”
赵临抬起头,对着顾悯古怪一笑,“因为陈福就是个傻子呀……”他抬起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古琴发出两声诡异的响声,“他为我打算好了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设计好的。陈福不知道,除了他,我还有一个相好的,他同我一样,也是个小倌儿。那个大人物知道陈福喜欢我,便找上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大笔银子,要我们演出戏让陈福答应帮他杀人,陈福以为自己失手杀死的那个富商其实根本没有死,他就是我另一个相好,陈福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我们联手给骗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大人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陈福这么傻的人?”
顾悯听完赵临的坦白,心里并没有起波澜,冷漠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只是想在我死之前,可以把藏在心里的这些话都说出来……”赵临忽然推倒古琴站了起来,捂着胸口死死地盯着顾悯,“大人,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你说我现在去地底下找陈福,陈福会不会原谅我骗他的事?”
“怎么,你又后悔骗他了?”顾悯冷眼看着赵临,一动不动地负手站在原地,冷嗤道,“你以为把真相说出来就能解脱了?陈福真心待你,你却害了他一条性命,你欠他的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就算你今日死了,也赎不了你的罪孽。”
赵临听完顾悯这番刻薄的话,脸色白了白,嘴角扯出惨笑,有一缕鲜红缓缓从他嘴角渗出来,“大人说得对,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谅,只是活在世上太累了,哪怕他不愿意原谅我,我也想早些去见他……”
顾悯看见赵临嘴角的鲜血,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你服毒了?”
赵临皱眉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道:“大人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知像我们这些贱如草芥的人的身不由己啊?谢谢大人今日能来听我的故事……也很抱歉,我与大人无冤无仇,今日却不得已要连累到大人了……”
赵临话刚说完,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冲了进来,顾悯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回头看了眼,来的人都是刑部的官差。
领头的一个捕头看见顾悯在屋里,不知所措地道:“顾侯爷,您怎么在这儿?”随后看见了里面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赵临,指着找了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临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朝官差伸手做求救状,临死前用尽全力喊了句:“大人救命啊!临阳侯要杀人灭口!”说罢,两眼一翻,趴在地上,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