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心里本来已经决定了要和鞑靼人打这一仗,没想到两日后鞑靼人的使臣带着他们可汗的亲笔信进京求见大应皇帝。
沈映在上朝的时候接见了鞑靼使臣,使臣向沈映说明了他此次前来大应的目的,是想为他们的可汗求娶一位大应的公主,只要大应愿意派出一位公主和亲,鞑靼可汗便承诺两国可修二十年秦晋之好。
沈映还没来得及表态,便听到下面一人高声说道:“老臣恭喜圣上!”
沈映的目光穿过从冠冕上垂下来的旒珠,朝下望去,说话的人是郭九尘。
“郭大伴,朕何喜之有?”
郭九尘道:“鞑靼慑于我朝天威,派使臣前来主动求和,若是能与鞑靼结亲,便可使我大应边境免于战乱二十年之久,既是边境百姓之福,也是皇上仁德昭彰,实乃一桩佳话,所以臣给皇上道喜。”
沈映无声冷笑,“朕还没应允呢,郭大伴倒先替朕做起主来了。”
郭九尘忙行礼道:“老臣不敢!只是老臣不明白,此事对我大应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上为何不允?难道皇上一定要起干戈,掀起战乱不可?”
“有百利而无一害?”沈映冷冷地道,“朕无子嗣,大应尚未婚配的公主,只有陈太妃所出的昌平长公主,可昌平长公主才年芳十六,而那鞑靼可汗已经年过五十,昌平长公主若是嫁到鞑靼,一辈子就毁了,这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伤害?”
郭九尘振振有词道:“回皇上,臣以为昌平长公主身为大应公主,既受天下人的供养,就应当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若是以她一人的牺牲,可以使边境百姓免受二十年的战祸,臣以为,此乃无上的功德,想必昌平长公主也会理解皇上的决定。”
沈映拍案而起,额前的旒珠摇晃撞击,挡住了他冷冽的眉眼,“好一个受天下人的供养!遣妾一身安社稷,天下何处用将军?昌平长公主是受万民供养了,那朕养你们这些文武百官,是养了一群废物是不是?拿一个女人当挡箭牌,你们可真是英雄得狠啊!”
百官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只有郭九尘仍是挺着腰板,一副处变不惊的镇定自若,站在众臣前面没有跪下。
鞑靼使臣见状,心下大为不悦,他早听说大应的小皇帝只是一个傀儡皇帝,手上并无实权,所以也没把沈映放在眼里,不满地出声道:“皇帝陛下,我们可汗是诚心求娶大应公主,皇上不应允,莫非存了轻视我们可汗之心?既如此,我蒙古诸部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就看看谁会后悔好了!”
有忠直的官员闻言不忿,厉声呵斥那使臣道:“放肆!我大应雄师百万,兵强马壮,岂会受尔等蛮夷威胁!”
沈映听完那使臣的话,倒是没动怒,摆摆手示意臣子们退下,看着那使臣嗤笑了声,慢条斯理地道:“太宗显隆六年,蒙古使团率五十人来京,凡来朝者皆有赏赐,赏赐之物的总价值,远超过蒙古使团带来的贡品价值。显隆十六年,蒙古使团的人数增加到两百余人,皆赏,到了高宗景明三年,你们使团的人数竟然增加到了两千人!除此以外,蒙古诸部每年都以各种借口向我朝索取赏赐,稍有不遂,便派兵马去边境骚扰。我朝对你们蒙古向来是薄来厚往,以礼相待,可你们呢?你们是把大应当成了冤大头啊!今日朕若许嫁公主,你们只会觉得我大应懦弱可欺,来日只会变本加厉地索取,朕说得对不对?”
沈映说完,下面百官中也议论纷纷起来,不时有骂鞑靼人无耻的声音传出来,鞑靼使臣听了,也有些面红耳赤,但还是嘴硬道:“亏你们大应还以天朝上国自居,气量竟然这么狭小,不过就是些财物而已,那也是你们自己为了装仁德给我们的,给不起就别给,堂堂一国之君还翻起旧账来了。”
一老臣气愤地站住了,指着使臣的鼻子骂道:“竖子竟敢辱我大应国君!尔等贪得无厌之徒,岂配立于我大应朝堂之上,皇上,请您一定要严惩此贼子!”
沈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他说的也并非全不对。”接着冷笑一声,沉声道,“之前我朝政策对你们蒙古的确太过宽容优待,但从今以往,你们蒙古别再妄想吸大应的血!今日看在你是使臣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你把朕的话带回去告诉你们可汗,他想娶大应公主,做梦!来人,将此鞑靼使臣逐出宫,永远不许他再踏入大应境内一步!”
立即便有侍卫进来将鞑靼使臣拖了出去,殿里逐渐安静了下来,群臣们在下面面面相觑,没想到从前被他们轻视的小皇帝,如今的手腕竟然如此强势铁血,举手投足间颇有太祖、太宗当年的杀伐决断之风。
一些在北疆和蒙古人打过交道的武将更是心潮澎湃,从前碍着朝廷对蒙古的安抚政策,他们对蒙古人的挑衅只能敢怒不敢言,心里别提多憋屈了,所以他们刚才听皇帝驳斥鞑靼使臣,心里真是狠狠解了口气,没错,就该把那些蒙古鞑子狠狠揍一顿,他们才会老实!
“皇上,您驱逐了那鞑靼使臣,只怕鞑靼人知道了不会善罢甘休啊。”郭九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明里暗里地指责皇帝意气用事,“皇上您是逞了一时意气,可想过万一鞑靼人恼羞成怒挥师南下我们该如何应对?如今国库里的银子,可实在是支撑不起长时间的征战了。”
户部尚书忙应和道:“郭大人所言不假,如今国库里的银子,只够维持朝廷的日常开销,还得兼顾西北赈灾,修缮黄河堤坝,另外还有修建皇陵之用,实在不能再增加军饷开支了。”
“实在没钱,那皇陵就先别建了。”沈映在龙椅上坐下来,轻描淡写地道,“若是不能安定边疆,使蒙古臣服,皇陵修得再好又有何用?等到蒙古铁骑打到京城了,难道他们还会将大应的皇陵墓保存完整留着初一十五祭拜?”
百官们又三三两两交换了个眼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将给自己修建皇陵视为重中之重的要事,一般从登基起就开始选址修建,皇帝居然肯暂停修建皇陵,这是铁了心要和蒙古开战啊!
沈映其实也不是盲目地想要和鞑靼打这一仗,他了解过大应的军事实力,虽然朝政被太后和郭九尘把持,但是军队却不完全受他们辖制,军中也不乏一些能征善战之辈,比如定北将军林振越,镇守南疆的平阳王等等,且大多数武将也都受够了蒙古的鸟气,主战派居多。
而蒙古诸部那边内乱也不少,趁着如今大应的实力尚可,若此时不出兵威慑,恐怕等到蒙古诸部统一,成了气候,想要再令他们臣服就难了。
历朝历代,北方善于骑射的游牧民族政权,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沈映可不想做北宋徽钦二宗、明朝明英宗之流,要是任由蒙古骑到头上,那他这个皇帝做的也没什么意思。
沈映双手撑在御案上,缓缓站起身,冷肃的目光扫过下面的文武百官,气沉丹田掷地有声地道:“你们都给朕听好了,只要朕在位一天,大应就永远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和、亲!今后若再有提和亲者,以叛国罪论处!退朝!”
群臣齐道:“臣等恭送圣上!”
退朝没多久,皇帝今日在朝上大耍威风的事就传遍了前朝后宫。
北镇抚司内,今日轮到顾悯当值,手下的人听到宫里传出来的风声后,绘声绘色地给顾悯讲了一遍皇帝在上朝的时候,是怎么怒斥那个鞑靼使臣的。
顾悯放下手里的卷宗,“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和亲……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锦衣卫道:“是,原话,听说有好几个老大人下朝后眼睛都红了,说什么皇上有太宗皇帝之风。”
的确,“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和亲”这简简单单十二个字,字字重若千金,从古至今,也没几个皇帝能有这个气魄说出口。
没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皇帝,心中竟有如此宏达的治国理念。
那昌平长公主,不过是高宗的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皇帝与她虽然名为兄妹,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手足之情,若是换做是其他人,能以牺牲一个女人换取边疆太平,恐怕早就答应了鞑靼人的求亲,可皇帝却拒绝了。
这份气魄胆识,顾悯扪心自问,自认及不上沈映。
顾悯沉思片刻,忽然问手下:“那鞑靼使臣如今人在何处?”
锦衣卫道:“被宫中禁卫军赶出宫了,皇上命他三日内离开京城。”
顾悯道:“你去帮本官找到他的人,劝说他在京中再留三日,就说是郭厂公知道他此番受了委屈,皇上年轻气盛,拒绝和亲只是一时冲动,鞑靼与大应向来交好,不应该因这点小事就生了龃龉,厂公会再劝说皇上,让他稍安勿躁。”
顾悯现在是郭九尘身边的红人,深得郭九尘倚重,锦衣卫也没对他的话产生质疑,没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便痛快应下,出去找那鞑靼使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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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的威风也没能逞多长时间,下了朝之后没过多久,寿安宫便派人过来传话说太后要见皇帝。
沈映脱掉了朝服,换了身常服,摆驾前往寿安宫。
走到寿安宫门口还没从御辇上下来,便看到一穿宫装的少女带着两个小宫女从寿安宫出来,
少女看到沈映后,恭敬地福身行礼,“昌平给皇兄请安。”
沈映摆手示意抬步辇的太监落轿,然后起身下了步辇,“免礼,原来是昌平啊。”
沈映之前只在皇家家宴上远远见过两次昌平长公主这个便宜妹妹,记忆中连长相都有点模糊,今日走近了才看清楚脸。
少女容貌清丽,身形娇。小纤细,虽然贵为公主,但身上的衣着穿戴却十分朴素,她穿了件粉色的襦裙,应该是旧衣,洗得颜色都有些发白,头上戴的首饰也都半旧不新。
一个庶出不受宠的长公主,可想而知,她在这深宫里的生活必然诸多艰难,虽为帝女,但很可能活得连一个太后皇帝身边受宠的太监宫女都不如。
沈映想起早上上朝时郭九尘说的话,“昌平长公主身为大应公主,既受天下人的供养,就应当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郭九尘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从未带给过昌平她应当享有的尊荣,宫里的生活也从未善待过她一日,又凭什么要求她一个弱女子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不过是当权者为自己的怯懦无能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沈映正出着神,昌平却在此时突然对着沈映跪了下来,沈映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起她,“为何行如此大礼?”
“昌平谢过皇兄。”昌平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沈映,“谢皇兄对昌平的维护之情,昌平定会永世铭记在心。”
“原来是为这事。”沈映淡然地笑了下,“你也不用放心上,不全是为了你,朕的皇帝之位不需要靠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来成全,这是朕的底线。对了,你来寿安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