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悯在揽月斋等了一天,没等到皇帝传他去永乐宫的旨意,却等来了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传他去寿安宫问话。
顾悯跟着传话太监来到寿安宫门口,正巧冯太妃岐王母子从宫里面出来,恰好和顾悯打了个照面。
冯太妃本意只想是瞧瞧这个迷得皇帝神魂颠倒,连太后都敢顶撞的顾少君到底生了个什么模样,等看到顾悯的脸后,冯太妃微愣了一下。
奇怪,这个顾少君的一双眼睛,为何她看起来感觉如此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因只是匆匆一瞥,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和她记忆中见过的何人长得相像。
不过很快冯太妃就释然了,今日有没有命能活着从寿安宫出来还尚未可知,长得和谁像又有甚么要紧的呢?
冯太妃回头看了眼寿安宫庄严肃穆的宫门,绝美的脸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泛起阴冷的讥诮之色。
这个顾少君,生的倒的确是俊美不凡,只可惜那个女人阴险歹毒,绝不会放由皇帝受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人摆布。
顾悯低着头跟在太监后面走进寿安宫,寿安宫中一片肃静,连宫女太监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传话太监道:“太后,顾少君到了。”
顾悯绷直后背朝前弓腰行礼,深深作揖道:“臣顾悯,请太后凤体金安。”
刘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顾悯依言抬头,为表敬重,视线却是垂着,看着脚底下黑色冰冷的地砖。
刘太后锐利的视线扫在顾悯脸上,“你是哪里人士?父母是何人?家中是做什么的?”
顾悯:“回禀太后,臣家住闽阳,双亲早年已经亡故,家中如今只剩下臣一人。”
刘太后冷冷道:“你说你是闽阳人?那为何说话没有一点闽阳口音而是京城口音?哀家看你分明就是在撒谎!说,你到底是谁,又是谁派你进宫迷惑皇上的?”
顾悯:“臣不敢欺瞒太后,臣少时的确在京城居住过,只是后来家中突逢变故,亲人离散,臣辗转流落到闽阳,从此一直在闽阳长居。”
刘太后一直盯着顾悯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可当听到顾悯说到他原是京城人士,家里遭了难才去了闽阳,并且先前又说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时,刘太后心头忽然一跳,好像从顾悯这张脸上瞧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神逐渐变得深沉探究。
刘太后等顾悯说完,道:“你把眼睛也抬起来。”
顾悯慢慢掀起眼皮,与刘太后对上目光,刘太后一看到顾悯的眼睛,脸色蓦地变了。
刘太后紧盯着顾悯,急急问道:“你说你姓顾?叫顾悯?”
顾悯:“是。”
刘太后:“谁给你取的名字?”
顾悯:“臣自己取的。”
刘太后眼里泛起疑惑,又问:“那你父亲也姓顾?”
“不是,”顾悯一字一顿地道,“家父姓徐。”
刘太后似乎大感惊讶,身体一震,手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伸去想要扶住椅子把手,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盏。
茶盏里的水顺着流下来,弄湿了刘太后的衣裙,可她却似对此浑然不在意,还是旁边的宫女提醒,刘太后才醒过神站了起来。
立即就有宫女来替刘太后擦拭衣裙,但却被刘太后不耐烦地推开,“所有人都下去,没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寿安宫!”
等到宫女太监们都离开了,殿门关上,刘太后忽然把手往桌上用力一拍,神情冷肃,沉声质问顾悯道:“你到底是何人!”
顾悯脸色不变,撩起下摆跪下顿首,镇定自若道:“臣幼年得蒙太后照拂,才侥幸死里逃生捡回一命,臣这些年一直将太后昔年对臣的恩情铭记于心,未敢忘怀,今日在此叩谢太后救命之恩!”
刘太后似乎已有预料,所以听顾悯说完后,表情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惊讶,只是嘴里喃喃念道:“果然是你,竟然是你……”忽又神色一凛,冷声问道,“你既然知道是死里逃生,就该惜命永远留在闽阳,又为何要回京?”
顾悯直起上身,不紧不慢地道:“当年臣被太后救下后,幸得平阳王将臣带回闽阳抚养长大成人,平阳王是臣的义父,如今他被冤下狱,平阳王府满门岌岌可危,臣作为人子,于情于义,都该尽力奔走营救,是以臣迫不得已才会回京。”
刘太后迟疑片刻,问:“那你又为何会进宫成了皇帝的男宠?”
顾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臣在京中孤立无援,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替义父平反?无奈听说皇上近日来经常会去安郡王府,臣才会想到冒充男宠潜进安郡王府,从而接近皇上为义父伸冤的办法。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请太后明察!”
顾悯并没选择把郭九尘安排他去刺杀皇帝的实情向太后道明,即使他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太后授意,因为说出来就等于出卖了郭九尘,那他今后在锦衣卫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而刘太后听完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想到郭九尘安排刺杀皇帝陷害安郡王的人竟然会是顾悯,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有没有虚言,哀家日后自会查明。”刘太后不动声色地道,“但平阳王有谋逆之心乃是事实,三司已经查明,你不该煽动皇上与内阁对立。不过哀家也能体谅你想救平阳王报答养育之恩的心情,这次就不追究你的罪,哀家会安排你马上离宫,若再生事,哀家绝不会轻饶!”
顾悯双手交叠高举过眉,目光坚定地看着刘太后,言辞铿锵有力道:“太后容禀,义父对朝廷,对您和皇上绝对是忠心耿耿,无半分谋逆之心!只不过是因为这次进京觐见,并没有像其他藩王一样给杜首辅送礼,就被杜首辅诬陷栽赃有反心,太后,平阳王冤枉,请您明察!”
刘太后不耐地甩袖道:“够了!杜首辅乃是当朝重臣,岂容你这样诬蔑!顾少君,哀家看在和你生父交情的份上,今日对你所言不与你计较,你若是还冥顽不灵,就别怪哀家不念旧情!”
顾悯面色不改,无惧无畏道:“太后,若臣可以证明平阳王的忠心,太后能否网开一面,下旨重审此案?”
刘太后不屑冷笑,“你又不是平阳王肚子里的蛔虫,他忠不忠心,你又怎么知道?如何证明?”
顾悯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奉至太后身前,垂眸恭敬道:“此乃调动平阳王府所辖境内二十万精兵的兵符,臣代平阳王献给太后,今后整个平阳王府听凭太后差遣,如此,可能证明平阳王之忠心?”
刘太后半信半疑地从顾悯手里拿走兵符,仔细看了两眼,顾悯献上的的确是真正的兵符没错。
不过刘太后还是没有松口,把兵符放在桌上,不领情地道:“各地藩王所辖军队本来就都要听从朝廷调遣,难道没有这兵符,平阳王的二十万大军,他们就要造反了?”
“不敢。”顾悯说,“但其他藩王或许效忠的是朝廷,而平阳王府,今后只忠于太后您一人。”
刘太后眉头动了两下,表情也有松动的迹象,凤目沉沉看向顾悯,“你用什么保证?”
顾悯抬起头,神色坦荡直视太后道:“用臣这颗项上人头!太后尽管可以留下臣为质,这样就等于手里掌握了平阳王的包庇逆犯的铁证,如此整个平阳王府的生死就尽皆在太后的掌控之中,试问平阳王怎敢对您不忠?”
刘太后看着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谈的顾悯,他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苍松翠柏,出尘绝然,身影慢慢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刘太后眼里忽然有了一瞬的恍惚。
“你真的很像你父亲,这口才,这气度,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儿子。”
顾悯淡淡道:“父亲去时,臣不过七岁,父亲的样子,臣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来了。”
刘太后看着顾悯的眼睛,嘴角有了些许笑意:“你的眼睛长得和他很像。孩子,你为平阳王奔走鸣冤,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徐家或许也是被冤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