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复大喜。
白复虽在碑林临帖多年,但一直都是自己琢磨,苦于无名师指点。颜真卿乃当世书法大家,若得其传授笔法,定然收益匪浅。
白复也不客气,挥毫泼墨,转瞬间,三百余字的长卷一蹴而就。正是临摹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
白复搁笔自观,对于这幅酣畅淋漓的字迹,也颇有几分得意。
白复一路写,颜真卿一路观,频频点头。
等到白复书写完毕,颜真卿赞道:“字如其人!白少侠,你的笔触飘逸俊美,风格什多。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
你的字既有逸少先生的秀丽飘逸、张旭长史的狂逸豪荡、又有欧阳询大夫的法度庄严、李太白的豪气雄健。
这一‘撇’如‘树梢挂蛇’,下一‘竖’乍现利刃般的锋芒。全文中,我最喜欢‘一觞一咏’中的这个‘觞’字,犹如寒夜哀鸣,幽咽顿挫……
但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博采众家固然绝妙,但也不免驳而不纯。你最擅长的到底是那一家笔法?是右军先生的飘逸灵动,还是虞世南的柔媚风姿?”
这些话将白复问得瞠目结舌,难以做答。
他在碑林临帖数年,近期又得肃宗赏识,恩准进入大明宫,阅便麟德殿和皇室大盈库中收藏的名家字画。
面对如此庞杂的绝世精品,白复贪多务得,东摘一鳞,西取半爪,诸般笔触、技法着实学了不少,却又均初窥门径,而没深入。
白复低头凝思,觉得颜真卿这几句话实是当头棒喝,不仅道出了他书法中的问题,更说中了他武学一途上的弊端:
“自己一生遭际不凡,除青城本门功夫,唐门的、少林的、剑圣裴旻的,剑魔独孤素的,诸般武功着实学了不少。
这些功夫每一门都精奥无比,即使以毕生精力探究,恐怕亦难望其涯岸。自己虽然博采众家,将数门功夫练到第一流的境界,但并没有开宗立派,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
老子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一切都空,空到了最后连空也把它空掉,空到一无所有;然后无所不有,一切皆知,一切皆有。
就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很难!如何能够把自己损之又损,放弃了又放弃,空到了一无所有之处,才能到达无所不知、无所不有的境界!
在情在理,剑魔独孤素武功最高,自当专研剑魔封印在玄铁刀中的深奥刀法才是,但想到的少林武功如此玄妙丶剑圣裴旻的七式剑法这等精微,弃之不理,岂非可惜?
而青城派的本门武功与唐门暗器中的诸般功夫,无一不是纵横天下的功夫,好不容易学到,又怎能弃之如遗?”
白复丢下纸笔,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甚是烦恼。
白复辞别众人,将自己关在屋中,从午夜想到黎明,又从旭日东升想到日落西山,不饮不食,困了睡,睡了醒,醒了继续想。
生平所见诸般精妙武功在脑海中激荡,此来彼往,攻防互搏。
想到后来,思绪烦杂,紊不可理,再难支持,脚步纷乱,竟一跤跌在天井,昏厥过去。
颜泉明见白复痴狂疯颠,满嘴呓语,着实着急,一直侍奉在旁。此时,见白复突然昏厥,大惊失色,赶忙将颜真卿找来。
颜真卿一把脉,笑道:“你才智平庸,难明其中道理。他这不是昏厥,而是睡梦罗汉。
龙虎交汇的紧要关头,莫去扰其心思。渡过此修,即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