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节选自《结客少年场行》虞世南〔唐〕
……
黄昏时分,白复抵达马嵬坡官道驿站。平日里用来歇脚的几处客栈,此时已全部被军方征用。南来北往的商贩只能在田野里埋锅造饭,凑合一晚。
篝火生起,众人围坐火堆,烤火取暖。一名皮货客商性起,让伙计取出两只酒囊,招呼众人共饮。
几口烧酒下肚,大家话也多了起来。
私盐贩子一仰头,狂灌一口,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的买卖正干的风生水起,就赶上胡狗造反,这两年砸下去的血本全没了。”
盐贩身旁之人,接过酒囊,道:“天下承平已久,胡贼突然造反,大唐毫无防备。贼兵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起兵才三十多日,就席卷大河南北,轻而易举拿下东都洛阳。
朝廷花巨资养的兵将,不堪一击。尤其是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位平日被渲染的神乎其神的名将,也被陛下斩于阵前。可见所谓的盛唐名将,不过尔尔。”
另一壮汉叹道:“战事如此不堪,实乃宦官误国。要不是边令诚这个阉狗,封高两位将军怎会含冤而死?
十二月十八,封常清将军被杀时,我就在刑场。刽子手举刀时,封将军遥望长安,叹道:‘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说罢,从容赴死。”
众人对望一眼,心道:“此人原来是逃兵。”
壮汉旁边一名彪悍大汉,瞥见众人表情,怪眼一翻,道:“不错,我们是逃兵,可是不逃怎样,当待宰的羔羊吗?死在敌手就算了,死在自己人手里,实在窝囊。
你觉得我们是因为怕死才当逃兵吗?
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乃高仙芝将军座下亲兵校尉张化斤,追随高将军十数年,远征西域,经历的大小战役超过百场。
高将军战功赫赫,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贼锋势不可挡,为保京师平安,将军才弃陕郡,守潼关,并无大错。可朝廷怎么对将军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边令诚这个阉狗带了一百多名陌刀手,才敢来军营宣旨,将高将军绑赴刑场。
到了刑场,高将军大呼道:‘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
三军将士齐声怒吼,为将军鸣冤。边令诚不顾三军将士恳求,定斩不饶。
刑场上,封将军刚行刑完毕,尸身被一张简陋的草席包裹。高将军走到封将军身旁,道:‘封二,子从微至著,我则引拔子为我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子同死于此,岂命也夫!’
说罢,傲然一笑,引颈就戮。
皇帝老儿,如此无情无义,我张化斤才不给他卖命!从高将军被杀当日,我就下定决心,脱离军队。这天下是李唐的天下,干我何事?”
白复只觉张化斤样貌声音颇为熟悉,搜索回忆,终于想起。此人正是当年在吐蕃边界,率队抓捕‘二王’的将官。
松州川主寺一战中,张化斤校尉与胡长冈联手,救下青城弟子,诛杀王占山、王占河两兄弟。
时隔多年,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遇见。
白复正要上前相认。张化斤校尉对众人一抱拳,道:“既然行迹已露,不便久留,告辞!”说罢,带领几人匆匆离去。
这几名逃兵一走,众人想到朝廷昏庸,奸佞当道,再无谈兴,喝了几口闷酒,围在火堆旁,合衣睡去。
白复将众人之言中,涉及军情的线索逐一整理,琢磨分析,心道:“忠嗣师父曾道:‘城有所不攻’乃是造反兵法。
造反的关键就是快。军队应纵深穿插,不可步步为营。哪怕不要补给,也要迅猛如电,直插京师。只要把京师拿下,百官俯首,勤王大军就会瘫痪,天下州府就会顺势而降。
武周一朝,徐敬业造反,麾下谋士劝他直取洛阳,此乃造反成功唯一的可能。徐敬业却想攻下常州,镇江,南京,割据东南,以成帝业。
不少反对武曌的忠臣良将本想率军响应,一看徐敬业胸无大志,只求偏安一隅,就无人追随了。
安禄山鼠目寸光,攻下洛阳,忙于筹划登基之事,试图树立大旗,与李唐朝廷分庭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