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玉宫, 淑妃卧在东殿暖阁里,封煜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迎出去。
素净的小脸, 锦被盖在身上, 她有孕后脸色就一直白,此时倒也符合她身子不适的传话。
封煜刚踏进来, 她便眸子微亮, 她堪堪低下眸子:
“妾身不能远迎, 还请皇上恕罪。”
瑛铀手中还端着白粥, 正俯身行着礼, 封煜扫了眼,想起自己刚正准备用午膳,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神色淡淡地颔首:“你身子重, 无需多礼。”
说罢, 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床榻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眸色略微柔和了些, 低声问:“如何?哪里不舒服?”
他并非不知道这也许只是个借口,但是她怀着皇嗣,本就有任性的理由。
淑妃轻微敛眸, 青丝落了两缕在面前, 越发显得温柔,她低声愧疚道:
“妾身今日总用不下东西,宫人多事,又惹得皇上烦心了。”
封煜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怀着身子,本就该仔细些, 她们也是衷心。”
他这话落下,淑妃好似才松了口气,轻柔笑起来:“皇上不怪妾身就好。”
封煜没再说话,只是瞥了眼端着白粥的瑛铀:“伺候你们主子用膳。”
瑛铀连忙上前,淑妃蹙着眉尖,艰难地将白粥咽下,余了,拿着帕子轻压着唇角,似是防止自己会吐出来。
封煜只作没有看见。
淑妃前三月有孕时,他几乎日日来陪着用膳,看着她忍着吐的模样,也渐渐习惯了,倒也生不出什么心疼的感觉。
更何况,淑妃有孕之前,他从不知她的身子竟差到这种地步。
他有点想不通,周家好歹是百年世家,族里的嫡小姐怎会身子这般弱?
又非是钰美人那般的出身。
她自从入府,便一直得恩宠,便是委屈了谁,都不可能委屈她,封煜想不通,明明有孕前身子骨健康的人,怎么突然就差了?
想来想去,封煜的记忆停在那日她紧束的腰腹,眸色渐渐冷淡下来。
终究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够仔细。
淑妃轻拭着唇角,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顿了片刻,她才仰起脸,带着一丝遗憾地说:“听闻钰美人有了身孕,可惜妾身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去看望她。”
封煜刚拿起个核桃,本欲剥开,听闻这话,他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你也怀着身孕,无需过去。”
说这话时,他敛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淑妃想笑,却没笑出来。
钰美人有孕,全宫都去了,唯独除了她。
她在这乾玉宫久了,都有些不知,这其中原因,究竟是她在皇上心底特殊,还是因为她被排除在外了?
她不接话,封煜也不会主动找话说,殿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淑妃本来掐着锦被的动作,不知何时变成了掐着手心,越掐越紧,也只有如此,她才停止那种心慌的感觉。
不知何时,她和皇上竟然没有话说了?
良久之后,她忽然说:“不若等妾身好了,便去给娘娘请安吧,久不去请安,妾身心底也想得慌。”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有孕前,总想避着不去,这有孕了,明知不该乱跑,还总要折腾些事情出来。
他突然没了话说,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这一趟作甚。
他又不是御医,即使她身子当真不适,他来了又有何用?
封煜心底有些累。
不为旁的,单单是为了眼前这女子。
进府后,她总是最合他心意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变了,总想做些事情,彰显自己的存在。
封煜有些不解,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多年盛宠,提起后宫时,许是旁人第一时间想不起皇后,却总是差不了淑妃去。
当年容嫔小产,纵使有容嫔之过,但她也并不无辜,便是此,他也未曾怪她,甚至替她遮掩。
周宝林一事,念及她往日伺候他的情分,以及她腹中胎儿,他也没有追究。
便是至今,她还怀了他的皇长子。
她难道不知,单单一个“长”字,就已经格外不同了吗?
她还想如何?
封煜捏了捏额间,忽然觉得有些疲乏,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突然站起身来,道:“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前朝还有事,朕就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从他起身,到转身离开,不过片刻之间,快到淑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踏出了宫殿。
淑妃阻拦的话停在舌尖,张了张嘴,却如何也说不出去。
她倏然湿了眸子,伏在靠枕上,痛哭出声。
瑛铀看得胆颤心惊,苍白地哄她:“许是前朝当真忙碌,娘娘快别哭了。”
这话让淑妃如何信?
皇上待她终究是不如往日了,她身为当事人,如何感觉不出来?
若是曾经,她便是说错了、做错了什么,他再不满,也只是冷眼看着她,然后斥责她,却绝不会甩袖而去。
他如今,连责怪她的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了。
事到如今,淑妃终于有些后悔。
在当初,她就不该听了旁人的话,将这个孩子保下来。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依旧是皇上最宠爱的人。
她完全可以借腹生子,等周宝林的孩子生下,将其抱来,若是担心孩子不亲近自己,更是可以去母留子。
何苦自己受这番罪,还平白失了皇上的宠爱!
淑妃这番想法,幸亏无人知晓,若不然,必会目瞪口呆,认为她是疯了。
出了乾玉宫,天色已然黑透。
杨德跟在銮仗旁,大气不敢喘一下。
淑妃有孕后,便如同傻了般看不出来,但他却是看得清楚,在淑妃说出要请安时,皇上那瞬间明显的怒意。
就连他都弄不懂,淑妃这是在作什么?
她安安分分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依着往日皇上对她恩宠,便是皇贵妃之位,她也不是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