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让几个马奴挑了几匹马去逃命,他自己带着剩下的马,尽力奔走,突厥的散骑没有正规军有纪律,但是一样的杀戮血腥,三百马被杀的四散逃亡,他只记得最后自己左肩中了一箭,跌下马,已浑然不知天地。
蒋道东遇见时正是突厥人围杀他的时候,蒋道东被吓的几乎肝胆俱裂。
崔邺带着几百马奔逃,后面的突厥军紧追不舍,马的嘶吼声,虐杀的狂放的嬉笑声,蒋道东带着将近百人已在草原百里之内搜索了他半个月,始终不见人。
没想到遇上还是迟了一步,看到崔邺坠马后,他几乎抽死了身下的马,久经沙场的杀戮已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报复一样,挥枪斩杀不假思索,根本不考虑后果。
酣畅的屠杀将近两个时辰,将近三百突厥军被屠杀了个干净。他犹自觉得不解恨。
蒋道东一身血污,抱着奄奄一息的崔邺,咬着牙关,憋闷不已。崔邺若是有个闪失,他根本无颜再见都督。
他没想到崔邺会调他回来,自己走了那么远。
所有人回来的当口,只有他一个人不要命,和突厥人周旋。
崔邺醒来时,人已经在凉州的都督府了。
崔程听了蒋道东讲得清清楚楚,盯着床上的崔邺,他左肩中了一箭,穿透了肩胛骨,整个人一动不能动,坠马后右腿断了,右臂上有一道刀伤,深可见骨。其他的小伤不计其数。
蒋道东讲的毫无私人感情,一五一十说:“他将我遣回来后继续东进,在八百里之外,和突厥人有了冲突,他那个突厥人部下受了伤,他遣送了另一支人马归来,只剩了二十人,和几十个马奴。归来路上遇上袭杀,让其他人带着马群绕行,他带着三百马奔逃一路引开突厥人……”
崔程伸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昏暗的灯下,崔邺的脸在跳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切。崔程已经守了一日,大夫不敢轻易说脱险。时刻守在这里。
崔程定定的看了半晌,也只是说:“到时辰了吗?再灌一次药。”
整个都督府都是一片寂静。
崔邺是半夜醒来的,只觉得疼到生不如死。黑暗中感觉自己命大,活下来了。
守夜的人见他动弹,惊呼:“快禀都督,郎君醒了。”
不过片刻,崔程就进来了。崔邺见他一身戎装,还没卸甲,微弱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崔程盯着他的眼睛说:“子时刚过。”
崔邺慢慢的笑起来,心想他这趟草原算是活着回来了。
崔程问:“你笑什么?”
崔邺:“活着回来了。”
听的崔程半是怒意,半是血性散尽。初闻柬之出事了,他惊的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刘彰即刻启程去贺赖部接人,蒋道东行事果决,当机立断直接将人送回来。
送回来时人还没醒。
蒋道东也只是匆匆报了声:“这趟成了。”
大夫多嘴问了句,他这是造了什么罪?
在场的人,谁都不敢多嘴一句。
刘彰回来报说,崔邺这趟陆陆续续送回来一万三千匹马……
崔程想,他惦记的祁连山下的马场,这次算是成了。
崔邺躺的还很疼到不能忍,皱着眉说:“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坐。”
崔程站在床前,崔邺自作多情想,他大概也是操心他。
毕竟他是个父亲,中年丧子是任何人都不能忍的痛。
服侍的人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来,背后垫着被子,他不拘小节的招呼崔程:“父亲坐,我有话和你说。”
崔程拒绝:“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崔邺疼的睡不着,看崔程的样子,大概也是不准备睡觉。
最后,崔程还是坐在他对面,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崔邺问:“未来十年,只要给我时间,河西道上,不至于缺马,但父亲想必也知道,输给突厥铁骑的不一定是马。少的是悍将、勇将。是人命堆砌起来的墙……”
崔程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邺由衷的说:“我敬佩父亲这样的人。敬佩崔家戍边的儿郎。我这样的人,崔家有一个就够了。从前的崔邺,已经死了。”
崔程听的心里一颤。但是什么都没说。
一整晚都是崔邺断断续续的在说,崔程再一句话都没说。
也只在最后说:“等养好了,再想马场的事,祁连山的草场就在那里,不会跑。”
崔邺听的一喜:“谢父亲答允。”
崔邺一晚都沉着脸,不见喜怒。
崔邺最后多嘴了一句:“我退了舅舅家的亲事……”
崔程终于忍无可忍,劈头盖脸骂道:“你简直混账!你舅舅哪里对不住你!你外祖当世大儒,门生千百,岂是你这等小儿可轻视的!我不在家,你怕是放肆的不知天高地厚!”
崔邺看着他暴跳如雷,心里突然安心,崔程终究不是无毒不丈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