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爷爷!”
他扭过头去,看见树底下站着个面熟的小女孩,他胡乱抹了一把脸颊,冲她笑笑,“小姑娘有事吗?”
余芝脚步一顿。
“爷爷,您不记得我了?”她指着自己的脸,“我们下午还在一块呢。”
“是吗?”
彭高升的神色有些慌张,余芝心里越来越沉。
彭爷爷的病情发展的这么快,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彭明。
“爷爷,我叫你家里人来接你好吗?”余芝拿出手机就要打,“您稍等一会。”
“慢着。”彭高升忽然叫住她,“小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六十多的男人啊?头发么梳得很板正的,总是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偶尔还会带一副老花镜……大概,大概在附近出现过的吧,我能感受到,能感受到的。”
他描述的……这不是冯爷爷吗?
余芝知道彭高升之前就是因为冯爷爷做的那件礼服,一直吵着要见冯爷爷,可冯爷爷见了他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
还有一点她很疑惑,“这地方……是您自己找来的吗?”
老头儿默默地点了个头。
余芝还想再问问是怎么找来的,突然背后响起“吱呀”一声。
她一转头,就看见冯爷爷,站在养老院的台阶之上,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手,“先进来吧。”
“哎!”
彭高升答应的干脆,他绕过余芝,几步就上了台阶,丝毫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巨大建筑发出半点疑惑。
那冯爷爷也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等在那,等着彭高升上了台阶之后,他又跟余芝招手:“小余,你也来。”
她紧跟着进了小院。
院里只有马爷在靠着树蹭痒痒,别的人倒是都没看到。
冯爷爷领着他们俩,默默穿过小院,进到了最东头的一间屋子。
这是冯知源的房间。
跨过那扇小木门,里头豁然开朗。
正冲着大门是个直接到顶的衣服架子,冯爷爷这些年自己打发时间做的衣裳全在上头挂着,满满当当挂满了整面墙,打眼看去得有几百件精致至极的衣裳。
从短打到礼服,从旗袍到西装,各式各样的衣服琳琅满目。
“师父。”
彭高升仰着脖子,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从随身的布袋子拿出一叠东西。
这东西他带了许久,他一直怕自己忘了。
还好,被送去医院的时候,他紧紧抓着,不至于被落下。
他轻轻抖开,那是一套戏服。
月白的底子,金线的图案,龙凤缠绕,好不气派。
“您做了一辈子衣裳,都是给宫里的贵人穿的,”彭高升已经混浊的眼睛里露出一股格格不入的天真,“再后来,也偶尔给我们兄弟做几件衣裳。您这一辈子,就给自己做了那么一件衣裳,到死,也没穿上。”
他师父心底里,其实不喜欢做衣裳,喜欢唱戏,不过师父不敢说。
这唱戏的行当在他们那时候,那是下九流。
他师父一个宫里都排得上名号的裁缝,不能去做那个,会叫人耻笑叫祖宗蒙羞。
“您试试?”彭高升笑得像个孩子,“我按着我记忆里头您穿的那个自己做的,您也试试我的手艺?”
屋子里一片寂静。
余芝眼眶酸胀,她站在门边,看着冯爷爷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戏服,满是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上头的金线。
“小升子,你长进了。”
冯知源抬起头,看着彭高升,“长进了不少呢。”
被夸奖了的彭高升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我就说我以后得比老三出息吧,快试试。”
冯知源笑呵呵的,又将那戏服上下仔细看了好久。
他低着头,身影已经有些佝偻,“你不嫌师父?”
“师父,您说的哪里话。”
冯知源还是低着头。
他生于乱世,无父无母的艰难长大,到处都要赔笑脸。贵人们脾气大,他为人又木讷总是处处受气,于是觉得这天地间这般孤独,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得也没什么意思。
直到捡了两个孤儿。
他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养,渐渐的,孩子长大了,会跟他说些体己话了,他又觉得不那么孤独了,他老冯也算是有了家人。
这叫他心底藏着的那些念想,又开始冒出头来。
别人会笑话,他的家人,总能理解他的吧?
于是冯知源偷偷地给自己做了一件戏服,那日正是衣服做好的日子,他按耐不住,想试一试。
就这么巧,碰上彭高升回家。
小孩儿看了一眼,之后就一脸惊恐地跑出去了。
冯知源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这天地之间,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总是这般孤独。
“师父?”
他回过神来,木愣愣地抬起头,“小升子,你不嫌我?”
“我把您当父亲,”彭高升说得异常郑重,“当家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