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半灵并没有将豫嫔沈婉带回凤栖宫, 而是带着她到了御花园的澄心亭中。
随在齐半灵身边的宫人们看到齐半灵带着豫嫔从小道里出来, 都免不了有些疑惑。但是齐半灵带着豫嫔进了澄心亭之后,让他们远远退在外头,并听不见齐半灵和豫嫔到底说了些什么。
澄心亭除了齐半灵和沈婉, 只有倚绿和方才那个太监侍立在侧。
齐半灵看了他们一眼, 让沈婉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才问:“豫嫔, 现下只我们几个,你和本宫说说, 究竟出了什么事?”
谁知沈婉还未开口, 那个太监已经跪了下来,朝着齐半灵磕了个头:“皇后娘娘, 是奴才大胆妄为, 纠缠豫嫔娘娘,还望娘娘降罪奴才。”
倚绿蹙了蹙眉:“主子们说话, 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沈婉神色淡淡, 并没有后头看跪在她身后的那个太监, 只对齐半灵说道:“娘娘,适才您也瞧见了,拉扯他的是我, 和他没任何关系。”
这两人都把事情朝自己身上扯,倚绿听得一头雾水,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太监,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沈婉, 最后才望向若有所思的齐半灵。
齐半灵沉吟了片刻,又问那太监:“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供职?”
那太监恭敬答道:“奴才韩临舟,现下负责西边宫苑的洒扫。”
齐半灵在渭州的时候,时常会去街上听说书,。
渭州天高皇帝远,说书人们也格外胆大,为了夺人眼球,说出来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她也曾听说书人说过宫里久无盛宠的宫妃和太监“对食”的轶事。
说实话,方才在小道瞧见豫嫔和这长相清秀的小太监在那里,她也不免朝这方面猜测了。
可如今看他们这反应,齐半灵倒觉得,事情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尤其是韩临舟这名字,甚至还有些像书香子弟的名字。
而且,韩临舟说起话来,也不像那些小时候便被送进宫的太监那般尖细,反倒更低沉一些,倒像是成年以后才入宫做了太监的样子。
沈婉抬眸,见齐半灵蹙眉沉思着,便又道:“娘娘,臣妾可以单独同您说几句话吗?”
齐半灵欣然应下,那韩临舟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倚绿扯着袖子退出了亭子。
待他们走远了,沈婉才望向齐半灵,认真道:“娘娘,方才您也瞧见了,的确是臣妾纠缠着他。若要降罪,只罚臣妾一人便好。”
“他……他已经够苦了,还望娘娘不要为难于他……”
齐半灵看了看沈婉诚恳的样子,默然。
良久,她才问道:“豫嫔,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婉抿抿唇:“娘娘可曾听说过,梁州韩家?”
齐半灵一惊,梁州韩家可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代代有才子在朝为官。只不过逊帝登基后,大肆铲除异己,梁州韩家从此也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
莫非,那韩临舟,是梁州韩家人?
果然,沈婉接着说道:“他便是梁州韩家本家长子,他的父亲当年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大都与臣妾家仅临一条街……与臣妾也是青梅竹马。”
齐半灵愣住了:“他是这么个出身,怎么会……”
怎么竟会进宫成了地位最为低下的洒扫太监?
要知道,除非实在太过穷困,普通百姓都不会把孩子送进宫做太监,更不要说韩家这样的人家了。
沈婉眼中泛起雾气:“当年他父亲因言触怒逊帝,逊帝一怒之下,将韩家抄家,女眷全数没入教坊司,男丁则流放北地……可逊帝犹觉得不够,在他们流放途中偷偷遣人将他们捕回宫中……做了太监。”
齐半灵惊得说不出话来。
逊帝继位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大都到了渭州,没能真正见识到逊帝手段之残忍低劣。
可如今韩临舟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曾经的一个翩翩少年,如今成了宫中人人皆可践踏的洒扫太监,逊帝实在清楚究竟如何彻底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沈婉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拿起帕子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心一横,绕开石凳跪在地上,对齐半灵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不想辩解什么。四年前臣妾求着家父送臣妾入宫为妃,也是为了纠缠他。当时他已经在宫中,半点也左右不了臣妾的。”
“痴心妄想,不知羞耻的人是臣妾,臣妾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只求娘娘不要怪罪于他。”
齐半灵低头看了看沈婉。
她人虽跪着,腰背却挺得笔直,眼里满是迫切担忧。
齐半灵脸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并不平静。
她静静地看了沈婉一会儿,才道:“待本宫细细考虑。”
沈婉怔了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齐半灵又说道,“你这段时日别再去寻韩临舟了。今儿所幸是本宫察觉,若是旁人……怕是你们两个都保不住了。”
沈婉细细品着齐半灵话里的深意,却听齐半灵已经唤了倚绿过来,推着她离开了。
见齐半灵离开,韩临舟追了两步,不想沈婉朝他走来,忙停下脚步,低头行礼。
沈婉想起齐半灵临走前的告诫,不敢上前,离了他两步远,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这半年来,她时常去凤栖宫给皇后请安,也算是了解皇后的为人品性。
今儿被逼到这份上,她便对着皇后坦白了一切。
这是她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她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赌的就是皇后对他们的处置。
可面对韩临舟,她却忍不住愧疚起来。
韩临舟垂眸跪下,躲闪着沈婉追来的眼神,声音酸涩:“娘娘不必自责,是奴才无能。”
沈婉眼里又蓄满了泪,想反驳他,可她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澄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