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发生在丹支的事情,几乎是换汤不换药地在大梁身上重演了。如今朝中最有可能成为储君——或者下任皇上的便是肃王韩明礼和纪王韩明成,因为废太子谋逆之事储位成了皇上的心病,这些年皇上一直拖延立储之事。
如今皇上晕厥,大部分臣子都不知道皇上是生是死。肃王率先一步控制了皇宫,纪王便索性围了南都,腥风血雨一触即发,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在皇室不是什么新鲜事。
段胥双手交叠放于唇下,他问道:“先野怎么样了?”
“南都的消息被封锁,已经传不出来了。”沉英看着字条,回答道。
他抬眼看向段胥,说:“洛羡姐姐还说,纪王包围南都前,皇上下诏命你即刻率兵回南都,除逆臣护王都。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快马加急,估计十日之后便能到这里。”
段胥轻笑一声,淡淡道:“除逆臣?语焉不详,我可不想卷入这皇位之争中。他使者跑死七八匹马就能来我营中,我整顿军队回去至少半个月,能赶得上什么?”
他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这里是南都,岱州、顺州、益州三州厢军都被调去包围南都,这三州无可用之兵。然而在乾州还有李泽的长明军驻守,奚州也有一支丰南军,这两军并无战事且离南都的距离与我相当,到底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调我回去不调他们?”
沉英凑过去看着,这两支军队都多年不经战事,吃空饷的都不知有多少了,便道:“这两支军队战力恐怕……”
“纪王和肃王的军队就能好到哪里去?这两支军队好好整整也足够了。”段胥放下笔,道:“现下齐州的粮仓在我们手里,战马有云州兵器有洛州,我拥兵在外,无论是纪王还是肃王都不敢动段府,那南都乱关我什么事?我现在撤军就是把这半年来的所有战果拱手相让,我才不回去。”
“……”
沉英就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三哥这样把大逆不道之言说得理直气壮。段胥的言下之意不就是——皇上是死是活我才不关心,换人做我也照样打我的仗。
这种话说不定段胥真能说出口。
“可是皇上已经下诏了,使者也在路上,三哥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段胥抱着胳膊看了那随手画出的地图一会儿,说道:“从南都到幽州路途遥远,使者一路颠簸难免发生意外,不幸遭人劫掠丢了诏书和兵符,也是有可能的嘛。”
沉英对上段胥笑意盈盈的目光不禁一哆嗦,便听段胥说道:“这话你跟洛羡讲一遍,让她好好安排一下。”
沉英汗涔涔地答应下来。他时常觉得哪一天他三哥一挥大旗说要反了,他都不会觉得惊讶还会跟着干。他三哥哪个王都不尊,大概也就只尊鬼王殿下。
待沉英离开营帐,段胥低头看着那地图,轻轻一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权位之争十年之内就上演了两次,她怕是见得太多,都要看腻了罢。”
腻了。
这样的可能在他的心头滚过,他很快地收拾起来即将沉郁下去的感情,折好那张草图再拿起新的战报看。
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够让他暂时忘记很多事情。
而南都上空正被阴云笼罩,满城百姓人心惶惶,平日里热闹的街头看不见几个人影。人们小声交谈着,时不时就望向皇宫,猜测着即将发生的灾难。
方先野从金安寺的大殿内走出,一路向西走绕到殿后偏僻的厢房去,那里一般是给客居于此的信徒们修行参悟用的。皇上晕厥之后一直没有上朝,皇宫戒备森严,他原本在礼部也只是领了一个闲职,便索性告了假去金安寺里避避风头。
这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谁觉得不妥,阴云之下人人都想着要自保。
刚出正月没多久,天气还冷着,方先野从屋檐下经过,呼吸之间水气化为白雾。但是地面和树梢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绿意,春日将近了。
他走到一处安静无人的屋舍旁,轻轻叩响门扉。
“谁啊。”里面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方先野。”
便有人走过来打开了门,方先野踏入门中。开门之人乃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者,身矮略略发福,走路不疾不徐声音尖细,是个长居宫中的宦官。
方先野看了一眼塌上躺着的人,低声道:“赵公公,皇上又睡了么?”
赵公公也压低了声音,愁眉不展道:“皇上一天就只能醒两三个时辰,咱家担心得饭也吃不下。”
这处佛寺中的屋舍十分简单,只有床榻和两张桌子。榻上躺着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身骨高大,面色苍白倦怠却透出几分威严之气,正是当今圣上。
朝文武连同肃王和纪王都没有想到,生死未卜的皇帝陛下正在金安寺里。
方先野卷入此事之中也纯属偶然。他此前在云洛边境,回来之后又因为诗会之事获罪被降职,因而并未参与储位之争。皇上在朝堂上晕厥后肃王封锁了皇宫,他便和所有人一样不知皇上的真实情况如何。但前几日他照例去金安寺上香时却被主持松云大师叫住了,松云大师面色如常地说想请他帮个忙。
谁知这个忙便是把昏厥后又醒来的皇上偷偷运进金安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