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英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天地辽阔,草原无边无垠,血色残阳在天边悬着,湖泊里倒映着另一轮太阳。韩令秋方才和段胥在这里向他展现了一场精彩绝伦令人屏息的对决,他听不见段胥和韩令秋都说了些什么,如今韩令秋却放开了段胥,身躯慢慢矮下去,抱着头哭了。
沉英从没见过韩大哥哭,在他印象里韩令秋一直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坚毅而认真的前辈,有着高大的似乎永远不被冲垮的背影。
但是他如今披着一层红色的夕阳余晖,浑身颤抖着,仿佛那半个月的阴郁终于找到了出口,喷涌而出将他淹没了。
沉英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他惊诧地转过头去便看见了贺思慕。她一身红衣背着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她也随着这夕阳一起炽热了起来。
“小小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思慕仍然看着那两个人,回答道:“不早不晚。”
段胥蹲下身去扶住韩令秋的肩膀,韩令秋抬起眼睛看着他,段胥便弯起眼睛,就像他在天知晓那样,就像他还是韩令秋的将军时那样,笑得轻飘飘的。
“你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你了。若你还是,刚才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而且你学过缩骨术,我那个牢狱是关不住你的,半个月来你却一直没有逃跑。”
韩令秋哭得很狼狈,他看了段胥片刻,却苦笑着摇摇头。
他不是天知晓的他,可他也不是韩令秋了。他还没有想清楚,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想清楚。
段胥沉默了一会儿,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令秋,你能答应我绝不去丹支,绝不为丹支效力么?”
韩令秋慢慢地点点头,郑重道:“好。”
段胥站起身子,道:“那我也不强求你留下了,你走罢。我们才二十出头,人生还长得很,有很多时间去想清楚。令秋,不要害怕,慢慢来。”
他向韩令秋伸出手,道:“站起来罢。”
韩令秋的眸光闪了闪,无数回忆纷乱而过却尘埃落定在此刻,血红夕阳里的段胥。他仿佛能确定,在他二十几岁的人生里,他最羡慕段胥的时候便是此刻。
他伸出手去握住段胥的手,然后被段胥从地上拉起来。段胥对他说道——再见,韩令秋。
他说——多谢了,保重,段帅。
韩令秋走了,就这样在夕阳里越走越远,变成一个小点继而消失,什么也没有带。
扶着段胥回营帐的一路,沉英一直欲言又止,他十分想问韩令秋和段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又觉得时机不对,他三哥看起来也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更何况贺思慕还在一边冷着脸一言不发,让沉英觉得寒风瑟瑟,只好把段胥扶回营帐就赶紧溜了。
段胥把灯点上,叹道养弟弟一点儿也不贴心,他还受着伤呢也不知道帮着包扎一下就这么走了。一边笑嘻嘻地把伤药和纱布推到贺思慕面前,说道:“鬼王殿下来得正好,劳烦您帮帮我了。”
贺思慕冷笑一声,把他推到床上坐下,驾轻就熟地解开他的衣服,拿起纱布和伤药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说:“要是他真的没有控制住伤到你的要害,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命里逢凶化吉,而且我知道令秋他……嘶,疼!思慕你轻点儿!”段胥吸着气讨饶。
贺思慕抬眼看他,道:“你这个爱搏命的陋习这些年竟然一点儿改变也没有。上次潜入敌营也是,段小狐狸,我说过遇到危险要叫我,你都忘了?”
段胥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认真地眨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担心我?”
贺思慕轻轻一笑,她靠近段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别装可怜糊弄我。除此之外,我还想问问你,你的身体怎么了?”
段胥的眸光闪了闪,他无辜道:“什么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输给韩令秋?”
“他进步了我退步了嘛,而且我让着他。”
“段、舜、息。”贺思慕威胁性地喊着他的名字,她没有耐心再与他绕圈子,径直戳破了他不想说出的原因:“你的五感衰退了。”
段胥不由地攥紧了床铺,他心知瞒不过贺思慕便坦然道:“是有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我也不记得了。也不严重,我原本五感就比常人敏感很多,稍微衰退一点也只是和大家一样。更何况我现在为一军统帅,原本也不打算再仗着武功去做些剑走偏锋的事情,这样就更没有什么影响了。”段胥说得轻描淡写。
贺思慕怀疑地看着段胥,半晌才转过目光,说道:“你我之间的结咒终究有损于你的身体。”
段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此刻的情绪起伏,立刻抱住她的腰宽慰道:“我们认识头一年就换了三次,之后的三年才换了五次,够少的了。思慕,人原本就是要老的,身上所有的感官都会跟着衰退,这很正常。你现在就嫌弃我,以后我老了可怎么办?以色侍人,色弛而爱衰啊……”
贺思慕一把把他扑在床上,军营的床硬得很,段胥喊着疼,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起眼睛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