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他今日见的女人不是修士,竟是他敬畏的鬼王殿下,怕是要把这一天记在本子上同生日和忌日般同等地位庆祝。
段胥透过黑纱看向身边的贺思慕,她发间的小苍兰一簇挨着一簇,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走过的地方路人频频侧目,想来她就像是个行走的熏香炉子。
她也不怕齁住。
“你刚刚见到的是鬾鬼,便是小儿鬼,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孩子死后所化。如今死了几百年,心智早已不是孩子,但看起来还是儿童的模样。”
贺思慕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慢悠悠地走着,段胥便在她身侧跟着她。
“孩子也会有执念,化成恶鬼么?”
“有啊,他们多半是被虐杀的。刚刚他有没有问你要东西?”
“他想要我的破妄剑。”
“那便是了。鬾鬼生前多涉世未深,所以欲望便是这世上的一切,什么都想要,得到了又瞬间失去兴趣,永远在追寻下一个欲望之中。”
顿了顿,贺思慕轻声一笑:“所以他们最容易被煽动,不考虑后果,鼠目寸光,不长记性地给人当枪使。”
段胥听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来,便问道:“所以之前在朔州府城,想置你于死地的便是鬾鬼?”
“鬽鬼殿下有个叫方昌的家伙,他的相好想吃沉英,被我抓住判了个灰飞烟灭。他记恨在心便一直暗中跟随我,我原本感觉到了但也懒得管他。谁知他和鬾鬼殿主交好,发现我法力尽失就跑去劝鬾鬼殿主灭了我,那没脑子的家伙竟被他劝动了。匆匆忙忙地布了个拙劣的局,还遮遮掩掩唯恐我发现是他。”
贺思慕叹息一声,十指交叠伸了个懒腰:“这一个个的都争着化灰给我王宫的花园添肥。鬾鬼殿主动了要灭我的心思,大概是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说着说着便走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门前,只见那宅邸的匾额上写着长串的胡契文字,宽阔的门口耸立着两个胡契神兽火明兽的塑像,瞧着气派极了。
不远处有一架披着金色丝帛的马车驶来,有个身着狐皮大氅,四十中旬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他膀大腰圆身材宽阔,打扮一看就是富得流油。虽然身材不怎么好,但他毕竟还有几分贵族人家的气质和威严,目不斜视地往家门走。
贺思慕同段胥从这家门前走过,交错之时就听见这胡契贵族老爷身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段胥回头看去,便见那老爷的腰间挂着一串古铜色铃铛,正奇怪地颤动着。
他再一抬眼便和这胡契人贵族的目光对上,胡契贵族的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又暗含欣喜,仿佛想穿过帷帽看到他的真容。
段胥道:“他能看见我。”
贺思慕也不回头,淡淡地说:“看来是这样。”
段胥沉默一瞬,突然撩起帷帽下的黑纱,冲那胡契老爷点头致意,然后不顾那老爷惊诧的神情,放下黑纱悠悠转过头与贺思慕的目光对上。
“……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么?”段胥眨眨眼睛,笑道:“我看牌匾上写着伊里尔府邸,刚刚那人便是抚见城里最有名的那位伊里尔老爷?”
伊里尔一脉和丹支王庭沾了点血亲,不过这血亲不太近,他们便没有获得居住在上京的资格,被封到了抚见城来。原本他们这样边缘的家族没什么家底,可到了抚见城后,他们不知怎么就交了好运,买下一座山头便发现有金矿,财源顿时滚滚而来。同时伊里尔老爷的大儿子小儿子也被提拔去了上京做高官,可谓是官运亨通。
总之,如今的伊里尔家在抚见城中,唯有“显赫”二字,他甚至沾着儿子们的光,将丹支苍言经的圣物借回抚见城供奉。供奉之处是在伊里尔府里的一座琉璃塔中,神神秘秘的,外人只能在塔外拜一拜,但是这些拜过圣物的人回去之后便都会交上好运。一时之间来拜访伊里尔府的名流踏破了门槛,如今这可是整个幽州最炙手可热的家门。
段胥笑道:“你不会是来拜胡契圣物的吧?”
贺思慕有些不屑地轻轻一笑,说道:“拜圣物?我怎么不拜我自己。你既然喜欢猜谜,便不妨好好猜一猜他为什么能有如此好运。”
段胥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从前听过养小鬼一说,有些人为了交好运得名利,会供养恶鬼做交换。这伊里尔……难不成供养了鬾鬼殿主?”
贺思慕抬眸看了他片刻,摸摸他的后脑笑道:“我将来一定要收藏你这聪明的小头骨。”
段胥想,她表达欣赏的方式可真够别致的。